第2章 尾戒

作品:《小巷原来那么长

    [为什么睫毛湿漉漉的。


    明明,没有哭啊。]


    -


    程巷脑子里燥轰轰的。像铺满射灯和DJ打碟的酒吧里,满眼满耳都充满大颗粒度噪点的那种燥。


    她估计她是死了,因为浑身上下一点也没觉得疼。


    脑子里最后残存的想法是:唉,就说“程巷”这个名字不吉利,听起来跟“丞相”似的,谁家给闺女取名口气这么大啊?不都得取什么翠花狗蛋儿之类的贱名好养活吗?


    马主任非说因为她爸是海城人,用家乡那些小巷给女儿取名,有个念想。


    程巷躺了半晌,也没天使或牛头马面来唤她。


    老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她缓缓张开眼。


    哟,程巷心里百转千回的:哟——~


    要不怎么说人生前得多干好事呢!就说说她喂过多少次流浪猫!搀过多少老太太过马路!帮她爸刷过多少次鞋还不小心搜出了她爸的私房钱。


    看看,上天堂了吧!程巷心里有点美滋滋,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圈房内,墙面是墨血牙红和鷃蓝冲撞出的热闹,挂看不懂的西方泼墨抽象画,随手一拍就能出网红大片的那种。


    一方形状不规则的长几,上面摆出几块软得似能揉捏的石头。旁边一只果盘,随意散落着没吃完的树莓和车厘子,放了整夜一点没打蔫,车厘子看个头至少是四个J以上。


    程巷有点呆:天堂里石头还能捏啊?


    她下床,微妙感觉自己个子长高了一点,陷落在长绒地毯里的足弓莹白似玉,欧洲中古蕾丝睡裙水波纹一般漫延于脚背。嗬,程巷生前可从不穿这种睡裙,她穿旧T恤,洗衣机里不知滚过多少道、领口软塌塌的那种。


    伸着指尖戳了戳石头。


    得,原来还是硬的。她看了看旁边雕塑家的名字,应该是西班牙人,雕刻后用氧化物去除人工痕迹、让石头看上去能揉捏一样。


    等等……


    程巷看向那只手。


    这是她自己的手吗?


    作为一名漫画家,她从小最了解自己的手。握铅笔的时间太长,中指边怼出一枚厚厚的茧。


    可这双手?


    程巷抬起双手来看了看——她很确定,这不是她的手。


    刚刚她躺过的圆形床垂落西亚风情的帷幔,她往屋内环视一圈,发现一枚融化时钟内、其实嵌着一面镜子。


    她走过去,一怔。


    镜中的人卷发蓬松,似西语世界某极富盛名的电影演员,那一头过分浓密的卷发令她看起来似沙漠玫瑰。亚洲人可能拥有这般的发量吗?可卷发簇拥下那一张面容,的的确确是东亚特色,猫儿般琥珀色媚眼,眼尾微微上翘。


    鼻尖也似猫,圆润小巧的,上扬。


    浓密的眼睫眯一眯,花园里带紫斑风铃草香的朝阳在眼底潋滟流光。显得妩媚、慵倦、而不好接近。


    嘶哈嘶哈,大美女。


    可大美女你哪位啊?程巷往左转转头,大美女也往左转头。程巷往右侧侧脸,大美女也往右侧侧脸。


    程巷做了段第八套广播体操,镜中大美女也跟她一起“早上起来拥抱太阳”。


    等等,冷静。程巷抬手揉一揉自己的额,怎么着也是画漫画的,眼前这一幕的情况不难推测:这副新躯体是她准备投胎用的。


    老天对她这么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欧根纱的睡裙要透不透,呈出镜中人姣好**。似程巷学画之初临摹那些中世纪欧洲仕女,纤而饱满,柔腻肌肤似腻一层羊脂。


    尤其那一对胸。


    程巷生前最不满意就是自己的胸。谁想说什么“优秀的女孩子连胸都是A”啊?!


    可镜中人的这对胸,饱满似将落未落的雨滴,柔软而不失形状的垂落,像要去浇灌**的花蕾。


    这……是天然的还是做的?上天不会给她一张惊妩的面孔、却给她一对假胸吧?


    她隔着睡衣托了托。


    瞬时眯眼:哗,这duang~duang的质感。


    她忍不住把手探入睡衣——反正这是她自己的身体,没关系的对吧?哇这手感……生前她觉得陶天然的胸是全天下最美的胸,但她可从没碰过,她哪敢僭越,每次都往床上一躺对陶天然说“你来你来”。


    什么矮子攻!秦子荞一定想不到她是个躺零。


    正当程巷一只手伸进睡衣想去探索一下自己的胸,卧室门嘭一下被人撞开了,进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与她大眼瞪小眼一阵,然后出去嘭一声关上门。


    嘹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妈——!我姐在自摸!”


    喂!程巷三步并两步,冲出门外将小姑娘拖进来:“你谁啊?”


    小姑娘双眼别有深意的眯起来:“你不是吧余予笙?为了不给我买小马宝莉至于装失忆么?”


    冷静,冷静。程巷再次转动漫画家的头脑。


    她对小姑娘道:“你把我身份证拿我看看。”


    “你的身份证我哪知道在哪?”


    “我一般放哪?”程巷抱起双臂:“我考你呢,看你对我了不了解,值不值得我给你买小马宝莉。”


    小姑娘哼一声,冲到沙发边拿起只手袋往她一抛。


    程巷接包的手一软——爱、爱马仕珍稀皮。


    她将包打开,眼尾扫过角落暗藏的两包薄薄指套。钱包里翻出身份证,上书:【余予笙,女,26岁】。


    哦懂了,漫画家什么不懂,穿越了这是。


    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穿越吗。程巷用无声大笑压下内心惶恐。


    等等,余予笙这个名字,怎么总觉得有些熟……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小姑娘已在催促:“妈妈让你赶紧下楼了,未来嫂子马上要到了。”


    “你叫什么?”


    小姑娘瞥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程巷抽出两张红钞递过去。


    “余予箩。”


    “哥呢?”又两张红钞。


    “余予策。”余予箩双臂学她抱起:“你搞什么?”


    “没什么,你先下楼等我吧。”


    余予箩蹬蹬跑下楼去。程巷一掀自己睡衣瞥一眼镜中,不止有胸,还有屁股。衣柜拉开,和她宽大T恤配七分牛仔裤的穿衣风格迥然不同,这位大小姐并不浮夸,大多是软缎衬衫配阔腿西裤。


    程巷随便拣了套穿上身。


    又一看镜中——浮夸!浮夸得要死!原来只有这一本正经的职业装,才能衬出这样的身段有多不正经!前凸后翘掐出盈盈腰线,偏偏那张猫一般的面孔,带着丝毫不费力的慵妩感。


    好似引得水手纵身投海的人鱼,她又有什么错呢?有人自甘情愿为她丢了性命而已。


    要问程巷穿越是什么感觉。


    老实说,她挺兴奋的。


    以前画漫画打死憋不出穿越情节,现在,看看,亲身体会啊。


    她心不在焉下楼去。欧式转角老木楼梯也铺长绒地毯,脚步陷落进去宛若陈年旧梦,说起旧梦,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分神想起陶天然。


    这个世界有陶天然么?


    一个盘发美妇人仰起面孔:“予笙,磨蹭什么呢?动作快点。”


    嚯,有点凶。


    “来了。”程巷应一声,走过去问余以箩:“我有英文名么?”


    “Shianne。”


    竟与“巷”的英文发音三分相似。


    程巷点点自己鼻尖:“以后叫我Shianne。”


    “你出国回来,就变洋范儿了呗?”余予箩斜眼瞟她,不过看在小马宝莉的份上,从善如流的叫:“Shianne。”


    程巷点点头。


    盘发美妇人叫她:“去厨房帮着端菜,今天对你哥很重要,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没点眼力见儿?”


    “哦……好。”


    程巷趿着拖鞋走进厨房。


    伸手去端桌面煲的汤,指尖被瓷壁所烫时猛然缩回,睫毛轻轻一翕,发现当别人唤她“予笙”时,自己才对这荒唐的穿越生出实感。


    那么,程巷呢?


    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程巷呢?


    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偏偏义无反顾爱了陶天然很多年的程巷呢?


    程巷略讥嘲地勾了勾唇角。爸爸妈妈对不起,不是我没想起你们,而是回首二十多年人生,唯一值得一提的“壮举”,好像就是对陶天然。


    苏阿姨赶忙过来:“烫手了?我来吧?”


    程巷笑笑:“不用,我端出去就是。”


    她找帕子裹了砂锅双耳,捧着出去时,望见餐桌边一个纤窈背影,正将西装外套交给余予策挂上衣架。


    一米七二的个子,薄,高挑。


    挺阔衬衫之下,脊背的蝴蝶骨兀然欲飞。


    “Shianne。”余予箩招呼端着汤的程巷:“快来快来。”


    程巷死死盯着那背影。


    当“Shian”这个与“巷”极之相似的音节被唤出口,那递西装的背影似有一瞬顿滞。


    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陶天然。


    该怎么形容陶天然呢?


    古文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不是这样的。它有偏袒、有偏爱,塑人之时,把余予笙装进这样一副似欧洲古典雕塑的体内,而陶天然,是它在用半秒塑出一个泥人之外、肯花大半日写成的中式诗文。


    就像旧时元曲里所唱:“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除了职场礼仪要求的时间之外,她基本不化妆,皮肤是一种冷调的苍白,自己身为那样有名望的珠宝设计师,却慎用首饰,只在右手小指戴一枚银素圈。


    她的手指细长,眉毛细长,眼型细长,看人时微微扬起下巴,你却知那样的傲慢是她风骨里的倜傥。她不常笑,薄唇有细微紧抿的弧度。两颗墨色小痣,眉梢一颗,眼尾一颗。


    像花笺骈文里的逗号,拽着人视线在这里驻一驻足,仔细欣赏她平仄之间的清寒之美。


    黑长直发披肩,她着衬衫西裤,眼神冷淡的朝程巷望过来。


    并没有程巷自以为听见“Shian”这个音节时的波动。


    程巷低头,挑唇,手里端的那瓮虫草鸡汤,带香气的热意扑在她睫毛之上。她想起死去之前,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黏住她睫毛,也是这般湿答答的质感。


    她要很用力地掀起眼皮来,对着陶天然笑:“我是不是该称呼一声……嫂子?”


    “咳。”余父余宋轻咳一声。


    倒是余予策自有气度:“这话说得太早,我只是在追求天然而已。”


    哟,“天然”都叫上了。


    程巷浅浅吸一口气,舌尖在口腔里打转一圈、抵在上颚。


    天气。天赋。天兵天将。


    自然。果然。悠然自得。


    她曾是多么费尽心力的想要忘掉这两个字呢?


    此时她望向陶天然,猫眼里溢出慵妩笑意,猫一般尖俏的鼻子皱出好看弧度:“那么,好的,天然姐姐……”


    天然,天然。她的舌尖又在口腔里划一个圈,在齿后轻轻一嗑——曾那般小心翼翼唤“天然,喂陶天然”的程巷语气,合该忘记了吧。


    尽管……她眼尾瞥向陶天然右手小指的银素圈。


    那枚尾戒,陶天然还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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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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