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铜钱草长的很好。


    生机盎然，青翠欲滴。可惜莫落对它没什么兴趣，能养到现在，全凭隋红娅当初耍赖般的硬塞，还有那句：“你先替我养着，等我忙完手里的项目，搬完家，再拿回去。”


    不过她现在好像把这件事忘了。


    莫落看了眼时间，开始习惯性地给铜钱草浇水，期间，她仔细数着上面的叶子，就像过去一个月来，每天都会做的那样。


    “42，43……47。”


    仍旧是47片绿叶。


    无论从什么时候，什么位置望过去，永远是这47片绿叶，连细微的大小、角度都未改变。


    莫落沉默着走去玄关，换下睡衣，开始一件件穿上通勤装，她动作很快，快到出门时，连背包都差点儿没拿稳。


    今天的天气照例很好，空气清新，艳阳高照。


    城市上方的蔚蓝天空呈现出种清澈的蓝色渐变，透过高楼大厦看向远方，无际草地中，总有风车在转动。


    莫落喜欢在等公交时，眺望这幅风景，只要不是蒸笼天，心情就会变好，但这个方法，总归是失灵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盆永远47片绿叶的铜钱草，还有更多……不对劲的事情。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三个月前的清晨，那天像往常一样，莫落去她的书店核对账目，对接新货，顺便帮员工打扫卫生，接待顾客。


    阅芙告诉她，之前每周二都来还书的老大爷给店里发了条短信，说是回老家探亲去了，很可能不会再回城，还有本没还的书，从他押金里扣就行。


    “回老家探亲？”


    “对啊。”阅芙漫不经心擦拭着桌子。


    “他之前不是说儿子死的早，老家的人都没了，就剩间破屋了吗？”


    “有吗？你记错了吧。”阅芙不理解地皱眉。


    莫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当时的心情，明明和老头的对话就发生在前一天，那么清晰的记忆，怎么就记错了呢。


    可事实就是阅芙说的那样，最后，也只能说服自己，是她记错了。


    直到半月前，莫落回家路上渴的不行想去买瓶水，楼下超市却突然关了门，隔壁甜品店的小姑娘好心和她说，这家老板娘开车的时候出了车祸，人就这么没了，家里人忙着发丧，顾不上店这边。


    恍惚感瞬间再次袭来，她记得，超市老板娘明明和她抱怨过，自己脑子不灵光，学车学了好久都没学会，进货的时候只能让她对象去拉。


    才不到一个星期，怎么就学会开车了……


    莫落再次想起回老家探亲的老头和隋红娅给的那盆铜钱草，不由得质问起自己，精神是否还处在正常状态。


    她试过给老头发消息，但从没收到任何回复，也试过给超市门上贴的联系电话打过去慰问，可那家人是那么难过地哭诉，想不通都开了十多年车的人，怎么就在路上出了车祸。


    莫落也想不通，到底是她的记忆有差错，还是这两个人的突然消失篡改了事实。


    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数着那盆铜钱草，一直数了一个月，才确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到书店的时候，阅芙正挽着个丸子头在门口打扫卫生，书店不算大，就开在和珀湖旁边，房租不高，周围闲人也多，除去游客，光靠租借生意也有得赚。


    平日里，这间书店，阅芙总是比莫落更上心，书籍分类，接待顾客制作饮品什么的，都是阅芙在做，每天也早早的来，莫落索性就把店里钥匙给了阅芙。


    有时候想想，莫落都分不清是阅芙给她打工，还是她给阅芙打工。


    不过也挺好的，省事。


    “哎莫姐，前几天要的墨水到了吗？这两天打印的人来了我都没接。”阅芙抱着刚从冷柜拿出来的果酱，急忙往吧台内走去。


    “哦。”莫落从芜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拿起手机，“我这就催他，说是这两天给送到来着。”


    “这老板真墨迹，上次也是，就几袋纸能送一个星期，要不你干脆换一家吧，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呢。”阅芙忙碌着打开机器的同时还不忘吐槽。


    莫落坐到吧台旁，看着阅芙嘴角微扬，“好，如果今天还没送到，我就换一家。”


    中午，店里人变多了点，饮品吧台陆续忙了阵子，莫落则在一旁查阅起近几天的借阅记录，看有哪些逾期未还的，列个表准备挨个去要。


    别看阅芙整天精力充沛的，一离开书店就人就和蔫儿了的花似的，连跟陌生人聊天都困难，所以这种需要外出交涉的事，都是她在干。


    可今天莫落明显也过于心不在焉。


    “莫姐，你心情不好吗？”送走客人，阅芙朝旁边倾身，语重心长的同时，手里还拿着没有擦干的玻璃杯。


    “没有啊。”莫落尽量说的轻松。


    阅芙无奈抿嘴，只好继续擦拭起来，没擦几下，她又抬起头，“你要不要出门逛逛啊，去周边玩玩之类的，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莫落：“周围能有什么好玩的，要书的时候都跑遍了。”


    “那你也可以像红娅姐那样，跑远点儿，去南方逛逛，听她说鸣榭岛的大海很好看，波光粼粼的。”


    莫落停下翻看笔记的手，迅速看向阅芙，“什么鸣榭岛？隋红娅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


    阅芙很是不可思议，“是红娅姐那天从手机上和我说的啊，她要坐火车去南方旅游，放松心情。”她观察着莫落的脸色，想到什么，语气变得些许尴尬：“这个……红娅姐没和你说啊？我以为她早就和你说了呢。”


    “她连坐汽车都……”莫落意识到什么，质问戛然而止，后半句话彻底吞进肚子里。


    她连坐汽车都晕车，怎么可能坐火车去旅游。


    “哎莫姐，你去哪儿啊！马上要吃午饭了！”阅芙伸长脖子望向莫落慌忙离开的背影，半截身子卡在吧台里，心里总有种不清晰的疑惑感。


    说不清楚，就……总感觉她最近心里藏着事。


    级徳多司城北近年新建了新的居住区，那里环境设施很是堂皇，但能达到购买力的人数有限，很多人在能搬过去之前，依旧住着之前的老城区。


    老盲鱼区就是其中一片，也是隋红娅住的地方，她前段时间运气不错，在公司连升三级，早就有的搬家的打算也得以顺利提上日程。


    莫落打车赶去老盲鱼区的时候，手机里电话依旧未打通，她一边走进单元楼赶电梯，一边仍不断打着隋红娅的电话。


    接电话，拜托，接电话……


    整栋楼都是北向，楼梯间不透光，即使铺设着锃亮的瓷砖，也阴沉沉的没生气，电梯停了五六次，才终于到达二十八楼，一开门，莫落立刻奔向隋红娅家的大门口。


    “隋红娅！！”她疯狂敲着门，“隋红娅你在里面吗？开门隋红娅！！”


    她敲了很久，房内仍是一片寂静，等到手微微发抖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指关节早已发红。


    浑身的力气被什么东西竭力抽走了，很快，很难受。莫落稍稍打了个寒颤，察觉到双脚有点儿站不住，干脆紧贴墙壁环坐到地面。


    黑发散到额前很遮眼，她也只当没看见，各种心情猜测揉捏到一块儿，反而什么想法都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没再看手机，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内传来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莫落猛地抬头：“隋红娅？”


    脚步很快走到拐角，仔细听，不止一个人。率先走上来的，是名穿着蓝色宽松职业装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三名同样着装的中年人。


    他们是奔隋红娅家来的，为首的人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叠挂成堆的钥匙板，开始找对应钥匙，完全忽视掉了就坐在一旁地上的莫落。


    “你们是谁？”莫落起身质问。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莫落，语气毫无波动，“和你没关系。”说完开始开锁。


    莫落迅速用力压住他即将打开门的手，“这里住的是我朋友，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说清楚我现在就报警。”


    男人同事接过莫落的话茬，拍拍她肩膀，“姑娘，我们是城市资源管理局的，你的朋友昨天已经在线更改了户籍，级徳多司这边的资产也都卖了，钱已经折现转到她的账户，我们需要把这间房子收回，希望你配合。”


    莫落听完，心里就两个字。


    荒谬。


    “改户籍，她去哪儿了？”她缓缓放开阻拦的手，但情绪上依旧难以接受。


    “这是公民**，我们不方便透露，你可以自己去问你的朋友。”


    “我根本联系不上她。”莫落认定他在说废话。


    “这和我们无关。”


    门打开，几人不再分给莫落任何多余的眼神，等都涌入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将莫落彻底隔离在门外。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只剩门内细微的嘈杂。


    莫落嗓子莫名酸涩的不行，忽地抬头，只见天花板一角挂着留有昆虫尸体的陈旧蛛网，编织它的主人早已不知踪迹，如同隋红娅一样。


    消失了。


    她浑噩走到电梯前，按钮按了好几遍，也不见数字有变化，这才意识到电梯出了问题，不然刚刚的几人也不会舍近求远走楼梯，这可是二十八楼。


    内心烦闷至极，莫落只好改走楼梯，老城区管理差劲，每层楼道多少都堆放着杂物，下行一段距离后，就被成堆的纸箱堵住了去路，她斜身看了眼楼层标识，才十三层。


    愈发烦闷的情绪还未来得及疏散，倏地，空气中似传来阵窸窣的嗡鸣声。


    停下脚步想仔细听时，声音又转移到身后，嘶嘶拉拉，出现的很有规律，像……蛇，但不完全像，又像电流，穿过耳膜，刺激着神经。


    确定不是幻听，她深呼吸，握紧楼梯扶手，缓缓转身。


    闯入视线的东西，让冷汗从后背瞬间蹿到头皮，随即，思绪同呼吸一起，紧绷着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