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君有着相当优良的睡眠质量。睡着之后，天打雷劈都不一定能醒来。


    这个习惯的最大受益者，除了陆婉君之外，还有季衍。


    身形虚幻的季衍捏着土豆细长的嘴筒子，努努嘴，示意土豆挪到房间另一头的屏风后。有过被季衍发配到院子里的经验，土豆叼起娃娃，乖乖离开。


    床榻上的陆婉君对此一无所知。


    大抵是几日前的刺杀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梦中的她眉心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握紧被褥。


    季衍冰凉的手指小心触上陆婉君眉心，凉意激得陆婉君眉心颤动，呓语道：“三郎、三郎……”


    “阿婉，我在。”


    季衍隔着被褥，轻柔地掰开陆婉君握成拳的双手。陆婉君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触碰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被褥外冰凉的手温吞地轻拍胸口，落进梦中的磁性男声越发低沉柔和，模模糊糊地让陆婉君听到了令人心安的回答：


    “再等几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倘若陆婉君还醒着，便能看清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亦能看清，季衍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境地。


    身形虚幻的季衍再次失去了人的特征，通身冰凉宛若死人，左眼闪动诡异的红光，右半边身体长出了成片成片旺盛的莫名纹路。


    犹如魔纹的玄妙纹路顺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路深入衣衫，最终汇聚在心脏处，闪耀着难以察觉的微光。


    仔细观察，魔纹与他的呼吸同步，随着他的呼吸一吸一放，诡异得仿佛拥有生命。


    这让他现在看上去，好似刚从壁画中逃出来的魔王。


    季衍犹豫了一下，俯身亲吻陆婉君柔软的唇。


    寒霜遇暖阳，唇齿相依，生者甘甜的灵气涌入肚腹，稍稍缓解了魔纹生长的速度。


    果然有用。


    松开陆婉君薄唇，季衍一抹唇边，脸上多了丝血色，两道浓眉纠结地拧着。


    替陆婉君挡刀这件事，季衍永远不会后悔。


    那日他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占陆婉君身体，原只是想着替她分担痛苦，没想到，意外让季衍发现了自己能够转移陆婉君所承受的痛苦。


    简单而言，便是将陆婉君受到的伤害转移到他身上。陆婉君被扎了右腹，他的右腹跟着被人开了个口子。


    无需多想，季衍毫不犹豫分走了那部分疼痛。


    岂料，后果相当严重。


    受伤的他化身被人扎破的娃娃，陆婉君给予的灵气源源不断从伤口溜走，只出不进，此消彼长之下，季衍的灵魂状态越发差了。


    祸不单行，消散的灵气给了咒毒可乘之机。从前被陆婉君蓬勃生气压抑的咒毒迅速蔓延，剧痛发作，折磨得季衍生不如死。


    无法向昏迷不醒的陆婉君索取更多的灵气，他只能忍着痛，躲进出云枪。


    依靠出云枪内的灵气，生生熬了几天。


    要是陆婉君再晚几天触碰出云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季衍，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醒来的季衍发觉自己有了穿墙的能力，摸索能力期间，把不明情况的陆婉君给吓坏了。


    季衍又瞧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怕真吓坏陆婉君，只能做贼似的摸黑进屋夜袭。


    如他所想，陆婉君的灵气能够治疗他。可眼下想要压抑咒毒，所耗灵气绝不是什么小数目。陆婉君身娇体弱的，哪能受得了他的折腾？


    纠结半天，季衍恋恋不舍地往陆婉君唇上啄了啄，蹑手蹑脚地回了出云枪。


    出云枪内灵气还够，况且现下他和陆婉君的联系重新建立，灵气以一种不伤到陆婉君的速度涌入他体内，咒毒一时没有爆发的风险。


    他才不要被阿婉看到丑陋的一面呢。


    一夜无话。


    陆婉君准时醒来，惊讶地发现土豆不见了。她探头去找，才发现土豆藏在屏风后不安分动来动去的尾巴。


    “土豆？”


    尾巴扫动，土豆麻溜地跑回陆婉君手边，蹭她手背，讨好地舔她小指。


    摸着热乎乎的毛茸狗脑袋，陆婉君起床叫来芸儿，快速梳洗。


    今日是除夕，小陆夫人一早就风风火火地张罗团圆饭，根本没时间喝请安茶。陆府上下更是齐心协力，誓要做好陆大小姐归家后的第一顿团圆饭。


    陆婉君没能给母亲请安，打算带芸儿回去给土豆洗澡。一旁的陆英听了，眼睛一亮：“阿姐，我也跟你一起去！”


    “好。叫上羽弟吧？”陆婉君记得陆羽喜欢狗，因小陆夫人怕狗，他只在外面摸摸别人家的狗，过个瘾。


    “好呀好呀。”陆英连连点头，欢欢喜喜拉着她去找陆羽。


    陆英在家没规矩惯了，拽着陆婉君推开门就冲进去，边跑边叫：“阿兄！阿兄！啊呀！”


    陆婉君跟在她后面，步伐走得慢了些，听到陆英的惊叫，连忙提着裙子追进去：“英英，怎么——啊！”


    庭院内积满薄雪，红衣的俊朗男子持剑而立，身形挺拔，好一株傲立风雪的红梅。


    上京的风卷着雪飘飘而至。


    呛啷。


    佩剑入手，江长风眼神瞬发凌厉。肩带腰势回环，剑影翩跹，脚步连蹬，身形好似一尾惊鸿游龙。


    满天风雪随他心意，剑锋所致皆为意之所达。剑意磅礴随心，舞剑者挣脱了天地桎梏，灼灼如玉的公子锋芒毕露。


    茫茫天地一点红。


    去了官帽，江长风便只是江长风。


    温婉俏丽的女子立于廊下，于他眼中窥得一抹温和笑意。


    一如十四年前，桥上初遇。


    唇红齿白的少年抱剑卖艺，出卖技艺只为安葬双亲，上京的街头热闹非凡，多是些看热闹的百姓。


    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女童牵着父亲的手，被热闹的声音吸引。


    少年抬头，而她垂眸，一双星眸澄澈明亮，一汪水眸温润如玉。


    她在桥上，他在桥下。


    流云在她身后飘荡，女童弯着眼睛，为他驻足停步：“阿爹，这个哥哥的剑术好厉害呀！”


    陆太傅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人群中立着剑眉星目的俊俏少年，眉峰高起眼眸细长，持剑而立，任由世俗喧嚷裹挟，岿然不动。


    唯眼眸清澈见底，当是仙君遗落人间的一枚宝玉。


    陆太傅起了爱才之心，收年少的江家小子为徒，亲自为他取名“江长风”。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愿他青云直上，愿他乘风破浪。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婉君并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艳欣赏，在江长风向她走来的时候，她高兴地拍手，脸颊上生出少时的稚气狡黠：“师兄的剑术好厉害呀。”


    “就是就是！”陆英蹦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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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跳，绕着江长风打转：“师兄，你怎么在阿兄的院子里？阿兄是不是睡懒觉了？”


    “昨晚，陆羽喝多了酒有些不适，他近日接连受挫，心绪不佳，我便留在这陪了他一宿。”


    能得到陆婉君一句夸奖，真比夏天里吃上一碗酥酪还让人心旷神怡，江长风收了剑，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照顾陆羽一晚的事。


    陆婉君不禁有些担忧：“麻烦师兄了，陆羽被人欺负了？”


    “一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多的是拜高踩低。我会处理的。”江长风看向陆婉君，“师妹有事找他？不如，我帮你进去看看。”


    男女有别，亲姐弟亦要注意分寸。陆婉君点头，“麻烦师兄了。”


    江长风心情极好地进了陆羽房间，很快又转身出来：“羽师弟起了，一会就来。”


    陆英一听就知道亲哥这是在赖床，毫不客气地拆台，跑到院中央，叉着腰，深吸一口气：“陆！子！湛！你再不起床，别想着摸狗了！”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还没睡醒的陆羽跟着嚷嚷：“什么？哪里有狗？我马上来！”


    “哼，在阿姐院子里。你可快点吧！”


    陆英说着拉住陆婉君就走。


    “师妹养狗了？”江长风有些惊讶，他以为陆婉君性子安静，更喜欢养猫呢。


    “三郎还在的时候养的。”陆婉君朝他歉意地笑笑，“叫土豆，挺壮实的一只土狗。我挺喜欢它的。”


    “大黄可聪明了！”陆英一时还改不了口，兴致勃勃地数着土豆到家后的“丰功伟绩”。


    狗拿耗子、保卫粮食只是基本操作，追得野猫不敢惦记锦鲤更是手到擒来。并且此狗颇通人性，知道小陆夫人怕狗，总是会远远地避着她。陆羽、陆英有时去花园找它，它大老远就会站在走廊边迎接他们。


    “竟有这么听话的畜牲？”江长风不爱猫狗，这么有灵性的动物还是第一次见，他挑了挑眉，问陆婉君：“师妹，可介意带师兄我过去看看？”


    陆婉君想了想，她的院子有两道门，今天在外面的小院给土豆洗澡，自己的闺房关着不让人进去，江长风又是从小知根知底的稳重君子，便轻轻点头：


    “师兄不怕麻烦，就过来看看吧。”


    就这样，陆家两姐妹，并一个江长风回到了陆府南院。


    日头正盛，土豆趴在热水盆里懒洋洋任由小厮伺候。时不时听指挥抬个手、抬个腿，乖得不得了。


    阳光照射，水面波光粼粼，湿透了的土豆皮毛越发油亮。打湿后，更显出了原来骠肥体壮的身形，可见是精心照顾的。


    “果然养得好。”江长风眼睛一亮，上前摸了两把。


    土豆在镇国公府时就经常到处溜达，谁看见都能摸它两下。它很会看眼色，只要不过分，随便人摸。


    狗脑袋毛茸茸，手感顺滑，江长风摸了几下有些上瘾，便加倍抚摸。土豆觉得这双略有薄茧的温暖大手抚摸力道类似主人季衍，更加亲热地往江长风那边靠。


    陆婉君拿来水瓢，陆英举着猪胰子皂，芸儿和小厮帮忙递东西，几人合力给土豆洗澡。


    搓洗土豆是个极费工夫的大工程，陆婉君忙得脸颊发热，便用手背蹭掉了下颌的汗珠。


    一阵凉风吹过，她冷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丝寒意经久不散地盘旋在后脖颈处，陆婉君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


    明明日头正好，怎的忽然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