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偶遇

作品:《她是君

    陆婉君从前拿过出云枪。


    三十四斤的东西,一个成年女子虽不至于拿不动,但也不轻松。出云枪通体修长,她的腕力不足以稳固托住枪身中心,真拿起来,就跟抱着根烧火棍似的前摇后摆。


    至于像季衍那样把枪舞出花来,如臂使指、轻松写意,那就更难了。


    姑娘家掌心薄,陆婉君用力握了半天,手心通红微微破皮,给季衍心疼得不行。


    可今天这出云枪,怎么感觉只有十斤不到的?


    东西不重,陆婉君干脆单手握枪,转向表情变色的吴教头:“我拿起来了。”


    怕他抵赖,陆婉君还抬起枪,重重磕了一下地面。


    离得近的人纷纷感觉到脚底微震,说明这枪跺在地上时,绝对是份量十足的。刚刚那些亲手试过的人不由目瞪口呆,吃惊地盯着还不足枪高的陆婉君。


    真拿起来了?!


    陆羽脸色古怪,陆英欢欣雀跃地鼓掌:“阿姐真棒!”


    吴教头脸上笑容滞凝,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夸道:“小姐,确实有些本事。”


    这枪来历不凡,偏偏脾性颇大,若有不喜者触碰,即刻重逾百斤,轻易抬起不得。连他们都是靠着一些暂时性的符箓宝物,略略驱使一二。


    自收入囊中后,英国公府便接连不断请高人看过。


    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众口一词地承认,这枪杀贼无数,聚集众多正气,恐已生出了不小的灵性。


    神兵认主,不能强求。


    到底一件难得的神兵利器,不能收为己用,实在可惜。


    吴教头眼神乱飘间,正好撞见陆羽随意地抬手,露出腰间悬挂的安王令牌。


    英国公与镇国公素来不睦,武将世家全靠拳头说话,季封并三个儿子,随便都能把英国公家的摁着打。


    今日,他们就是打着踩实季衍身后恶名,顺带寻摸一个收服宝枪的能人的主意,才特意在街上叫卖戏耍的。


    换成别人,英国公府还能以势压人把人“请”走。偏偏是皇子亲王,即便安王殿下再如何淡泊世事,那也不是他们英国公府能碰瓷的。


    给他乃至二少爷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安王殿下对抗啊!


    暗自咬咬牙,不甘心就此放弃,吴教头垂死挣扎:“小姐天生神力,不如移步回味楼,我家二少爷……”


    “免了。”


    陆羽嗅出了吴教头的不怀好意,根本不管他怎么想,冷声打断他:“安王殿下有请,阿姐,我们走。”


    说罢,他行至陆婉君身边,替她拿枪。说来也怪,好好的枪被陆婉君碰过以后,再被其他人触碰,莫名地减轻不少。约莫有三十来斤,至少陆羽还能拿得动。


    一行人就这样挤出人群,扬长而去。


    这枪是宝贝,陆羽没交给小厮,自己亲自扛着。陆英从另一边冒出来,兄妹两刚好把陆婉君夹在中间,颇有挟持之势。


    人群外,挤不进去的芸儿抱着糕点,讪讪笑着。还没等她想出个借口,陆婉君就轻瞪她一眼。


    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她就知道,肯定是芸儿这丫头去通风报信了。什么想置办年货,分明早有预谋这场“偶遇”!


    陆婉君绷着脸,给芸儿吓得够呛,溜溜哒哒躲到阿柳身边,“好姐姐,等会小姐生气,你可得掩护我。”


    阿柳掌心一热,原来是芸儿偷偷奉送糕点,贿赂她。


    阿柳忍笑,装模作样收了:“一定,一定。”


    看出陆婉君生闷气呢,陆英赶忙抱住她胳膊,甜甜撒娇:“阿姐阿姐,咱们去吃云吞吧,阿英饿了呢!”


    陆羽也很心虚:“对对对,吃云吞,吃云吞。”


    陆婉君真想敲敲这两孩子脑袋,奈何胳膊被陆英抱得太紧,又不想惹人注意,只能作罢。


    她瘪着嘴生闷气,像极了一只不高兴的河豚。


    看陆婉君被弟妹们一唱一和哄着,季衍在边上笑得打跌:“阿婉,去嘛。正月吃云吞,福气要到了哩!”


    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她收拾不了这两个小的,还收拾不了被窝里这个?


    舌尖抵着上槽牙,陆婉君默默在心里给季衍记了一笔。


    幸灾乐祸的季衍还不知道自己被陆婉君记了一笔,哼着歌,大摇大摆跟在陆羽身边。随意地抬手,眼神怀念,轻抚了一下他的神枪。


    出云枪微弱地嗡鸣一声,似在回应主人。


    陆羽停了步伐,左看右看。


    “阿兄,怎么不走了?”陆英拽着陆婉君走出几步,才发现陆羽落后了。


    “马上来。”


    陆羽抱紧出云枪,神色复杂地自语:“姐夫,我会照顾好阿姐的。”


    季衍:“……”


    嘿,这小子。


    他揉了揉眼,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上京夜市最负盛名的云吞摊,莫过于长阳云吞铺。她家云吞皮薄馅大,肉质鲜美,汤汁丰富,价格还便宜,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寒冷的冬夜里,叫上三五好友,围在桌边热热闹闹吃上一顿,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陆羽早就叫人订了位,更暴露了这场偶遇背后的盘算。


    一家人进了包厢。


    陆婉君记得季衍嘱托,让陆羽把枪放在身边,自己时不时摸上一两下。


    兄妹俩一人一边,老老实实低头装鹌鹑。


    没办法,这是亲姐,还是得怕的。


    虽然陆婉君性子和婉,说话温温柔柔,不容易生气,两孩子还是会怕她冷脸。


    大抵,是天生的血脉压制吧。


    两孩子吓得不行,季衍憋笑憋得好辛苦。他此时就坐在陆婉君边上,反正没人看得见他。


    陆婉君抱臂环胸:“谁的主意?”


    陆羽刚想张嘴,陆英就立刻举手:“我干的。”


    眼里蓄着水,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控诉:“阿姐,阿娘和阿兄都很想你。他们怕打扰你,就只写了信,你、你又不回信,我只好想这个办法了!”


    鼻头一酸,心里难过,陆英竟是假戏真做地哭了起来:“阿姐,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姐夫是什么人吗?肯定是那些人在污蔑姐夫,呜呜、呜呜……”


    陆婉君看她哭,心里也不好受。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季衍私下里会和娘家打好关系。原本小陆夫人不甚喜欢恶名在外的季衍,季衍尽心尽力证明自己。才半年过去,他就成了小陆夫人心中的贤婿,可见他下足了功夫。


    季衍对陆羽和陆英也是极好的,动不动就溜出去送东西,拉进彼此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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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婉君性格内向,从小没了父母,和小陆夫人总有一种疏离感。说是母女,真不如说是同住屋檐下的房客。


    她读了那么多书,懂了那么多道理,偏偏这件事上一直过不去。


    季衍懂她那份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心思,他脸皮厚又性格主动,索性当了陆婉君和娘家人沟通的桥梁。


    陆婉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往礼物里面掺点自己的私心。季衍全当不知道,默默成全这里面的小秘密。


    起身给陆英擦眼泪,陆婉君先没了脾气:“我还没哭呢,怎么你先哭了?”


    陆英哭得更惨:“姐夫每次出征前,都跟阿兄说,要是他回不来,阿兄得好好照顾你。你不回家,我们都快急死了。”


    季衍:“!”


    哎哎哎,小姨子说什么呢?这是他和小舅子的约定,这可不兴说啊!


    陆婉君转头,陆羽也泪眼汪汪地,哭腔浓浓:“阿姐,我、我是笨了点,可我好歹有功名在身,咱家还有师兄他们帮衬,家里还有娘在,宗族里谁敢说你,呜呜、呜呜……”


    两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堪比两个小侄女团团同时在陆婉君耳边哭闹。


    哄了一个又一个,陆婉君再大的火都消散了:“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我明天就回家。”


    陆英揉眼睛:“说话算话?”


    陆羽吸鼻子:“明天休沐,我亲自带人去接阿姐。”


    兄妹俩筹谋有段时间了,唱念做打,还真把陆婉君给哄回去了。


    见陆婉君点头,两人纷纷破涕为笑。恰巧这时候,店家上了云吞,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吃起了云吞,其乐融融。


    见陆婉君总算迈出了这一步,心头宽慰的季衍双手枕在脑后,姿态闲适,随手拨两下出云枪,笑吟吟地欣赏眼前这幕。


    陆英晃着花苞头:“阿姐,我跟你说,陈家的小公子可真俊啊。阿兄上次偷偷带我去见了!”


    “你还说,装小厮都不像样,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陆羽毫不留情拆台,“回去就被阿娘逮着,抄了两天女诫,哭得可惨了。”


    “阿娘看上了陈家的小公子?”陆婉君想了想,有些好笑:“礼部侍郎家最讲规矩,你这么顽皮的性子,怕是要受委屈。”


    “可是他长得好看啊!”陆英不服气地抱怨,“看他那张脸,我能多吃两碗饭呢!”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陆婉君无语地摇头。


    “是哩是哩!就你傻乎乎的,等会被人卖钱了还不知道呢!”


    陆羽连连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道:“阿姐,说到俊俏,还得是江师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子?阿爹当年还差点招他为东床快婿呢!”


    季衍:“?”


    什么师兄!?他怎么不知道!?


    身体微微前倾,季衍眼眸闪烁,如一只即将下山的猛虎,悄悄潜伏着。


    陆婉君聊得起兴,哪还记得他,听到这话,竟是久违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听说江师兄去四川外放历练,如今年末,也该回京述职了吧?”


    陆羽:“早回来了,后天我喊他回咱家吃顿饭吧!”


    季衍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怎么就登堂入室了?


    哪来的野师兄觊觎他的阿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