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水一样，平平地流过去，宫里宫外都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安静。


    庆祥宫里头，却悄悄起了变化。


    如月开始不动声色地清理门户，先是找了个由头，把两个手脚不干净，常往外递消息的小太监打发去了苦役处。接着，又找借口，把南三宫那边几个跟张嬷嬷走得近，眼神飘忽的老嬷嬷挪到了最偏远的角落做粗活，轻易近不了主殿。她做事干净利落，不留话柄，庆祥宫里的风气为之一肃。那些暗地里窥探的眼睛，一下子少了大半。


    千雪的心思，则全放在了萧曜身上。


    张嬷嬷摔断腿后，挪去了宫外偏僻小院养伤，再也没回来。没了她在耳边日夜挑唆，萧曜身边清净了许多。


    渐渐地，萧曜习惯了千雪在身边。读书时遇到不懂的，会皱着眉头问她，练字写烦了，会嘟囔着让她给磨墨，甚至偶尔做了噩梦惊醒，也会下意识地喊一声千雪，直到看见她守在床边才安心睡去。


    千雪依旧话不多，但萧曜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像是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稳稳当当，让人安心。张嬷嬷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在他心里留下的影子，不知不觉间，被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一点点抹平了。他开始信任她，依赖她，虽然嘴上还是那副小主子的傲娇样，但眼神里的戒备和疏离，早已消失无踪。


    然而，这宫墙里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一日清晨，宫门刚开，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便直闯宫禁！马蹄声踏碎了皇城的安宁。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宫闱：


    西北大将军聂承兴反了！


    他杀了监军，占了凉州城！拥兵十万！告急文书八百里加急刚送进勤政殿！


    叛军势大，连克数城，兵锋直指中原！


    朝堂震动。


    各宫主子都紧闭宫门，人心惶惶，连平日里最张扬的淑妃，也消停了。


    勤政殿里灯火彻夜未熄，争吵声，拍案声隐约传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紧接着，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炸开：


    陛下欲御驾亲征！由丞相同王叔裕王监国。


    这消息激起千层浪。


    “御驾亲征？”吴玉瑶听到如月带回的消息。


    “陛下……陛下怎会……”她不敢想，皇帝若有个闪失，这江山社稷……


    千雪侍立一旁，眉头紧锁。御驾亲征？风险太大！她本能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陛下虽年轻，但并非以武勇见长，更非不通兵事的莽夫。西北叛乱虽急，何至于要天子亲临险境？这背后……怕是有人推波助澜！


    很快，传言坐实，皇帝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执意亲征！理由是逆贼猖獗，非朕亲临，不足以显天威，慑宵小！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被架上去的勉强。


    后宫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原本就深居简出的贤妃，更是称病闭门不出，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她宫门紧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萧曜虽然年幼，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他不再缠着千雪下棋，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偶尔，他会不安地问千雪：“父皇……要去打仗了吗？很远吗？危险吗？”


    千雪只能尽量安抚他：“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殿下安心读书便是。”她拿出那块连珠棋盘，“殿下可要再来一局？”


    萧曜摇摇头，小脸上没了往日的兴致：“不想玩。”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茫然：“千雪……你会一直在这儿吗？”


    千雪心头一紧，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稳而坚定：“殿下放心，奴婢会一直陪着殿下。”


    萧曜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虚假，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紧绷的小脸微微放松了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皇帝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兵马调动，宫禁森严，后宫妃嫔们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各宫宫门紧闭，如同一个个孤岛。


    出发前夜，皇帝竟意外地驾临了庆祥宫。


    没有仪仗，只有几个心腹内侍随行，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吴玉瑶带着萧曜跪迎，皇帝的目光在萧曜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辨。他伸手，似乎想摸摸儿子的头，最终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曜儿……留在宫里，听你吴娘娘的话，好好读书。”


    “是，父皇。”萧曜规规矩矩地应道，小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皇帝又转向吴玉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道：“宫里……就辛苦你了。”


    “臣妾分内之事。”吴玉瑶垂首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皇帝没再多留，略坐片刻便起身离去。来去匆匆，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送走皇帝，吴玉瑶站在空落落的殿门口，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夜风吹起她的衣袂，显得格外单薄。


    千雪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沉静地看着夜色深处。她知道，皇帝这一走，京城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而庆祥宫，还有年幼的萧曜，已经被推到了中心。


    “千雪。”吴玉瑶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奴婢在。”


    吴玉瑶没有回头，声音很轻，“看好曜儿……无论发生什么……护住他！”


    “是。”千雪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夜更深了，宫墙外的风，带着西北的寒意，刮得越发紧了。


    前线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进京里，字里行间透着焦灼。西北的战事吃紧，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没能立刻压下叛军的气焰，反而像是激起了更凶的反扑。京城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


    后宫也静得吓人，皇后，贤妃，淑妃这些高位嫔妃，都闭了宫门，轻易不见人。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各宫都缩在自己的地盘里。


    这天夜里，庆祥宫早早落了锁。千雪和衣躺在值夜的小榻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支棱着，捕捉着外头的动静。


    三更天刚过，万籁俱寂。突然，一声极其短促、又极其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像是被人猛地掐断了脖子，只留下半截尾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打着旋儿，听得人头皮发麻！


    千雪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西边！贤妃的宫殿！


    她动作极快，悄无声息地溜下榻，贴近窗边，侧耳细听。外面又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声尖叫只是幻觉。


    不对！千雪眼神一凛。她习过武，耳力比常人敏锐得多。刚才那声，绝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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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轻轻推开窗棂一道细缝，冷风灌进来。她凝神望去，永乐宫方向一片漆黑。


    她回头看了一眼内室紧闭的门，吴玉瑶和萧曜都睡得沉。她不再犹豫，动作轻捷地翻出窗外，落地无声，迅速隐入廊下的阴影里。


    她对皇宫的路径烂熟于心，专挑最偏僻，最黑暗的小道走，身形快得像一道影子。很快，她绕到了离永乐宫不远的一处花圃后面，借着半人高的草和假山石藏好。


    刚藏定，就看见永寿宫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黑影鱼贯而出，动作迅捷，落地无声。当先一人，身形瘦高，走路微微佝偻着背，千雪一眼就认出来——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内侍，赵德全！他身后跟着四个侍卫，穿着普通禁军的服色，但个个脚步沉稳，眼神锐利，一看就是顶尖的好手！


    赵德全脚步没停，只微微侧头对身后做了个手势。那四个侍卫中立刻分出两人，身形一晃，又悄无声息地闪回了角门内，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赵德全带着剩下的两人，脚步不停，迅速消失在宫道另一头的黑暗里。


    千雪屏住呼吸，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连心跳都压到了最低。赵德全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贤妃宫里？还带着这样的好手？刚才那声尖叫……


    她念头还没转完，永寿宫的方向，突然冒起了一股青烟！那烟起初很淡，混在夜色里几乎看不清，但很快，烟柱就变粗变浓，带着一股焦糊味飘散开来！紧接着，一点橘红色的火苗猛地从永乐宫偏殿的窗棂里窜了出来，舔上了屋檐！


    火！起火了！


    千雪心头剧震！赵德全刚走，火就起来了！


    火势蔓延得极快，风一吹，火苗呼啦啦往上卷，照亮了半边天。永乐宫里终于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呼喊：“走水啦！快来人啊！走水啦！”脚步声，泼水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千雪死死盯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人影，她很想冲过去看个究竟，但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赵德全带着人刚走，她若贸然现身，被皇后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咬了咬牙，身体往后一缩，沿着来时的路径，潜回了庆祥宫。翻窗进屋，关上窗棂，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宫廷。


    “永乐宫昨夜走水了！”


    “火势太大！烧塌了半边殿宇！”


    “贤妃娘娘和二皇子……没能逃出来……殁了！”


    “说是……意外失火……值夜的宫女打翻了烛台……”


    宫人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惊惧和难以置信。一个高高在上的后妃，还有堂堂皇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身火海了？意外？这话听着，怎么都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皇后下旨，厚葬贤妃和二皇子，命宫正司严查失火缘由，但查来查去，最后也只报了个宫人疏忽，烛火引燃帷幔的结论，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被杖毙了事。


    庆祥宫里，吴玉瑶听完打听来的消息，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千雪。


    贤妃和二皇子……就这么死了？死在一场“意外”的大火里？就在赵德全深夜造访之后？


    动手的人，必是凤仪宫的皇后！她这是要趁着萧琰不在，清理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