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大宫女巧兰连忙上前两步，脸上带着为难，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正殿旁边的厢房门帘子一掀，露出半张脸，正是萧曜的乳母张嬷嬷。她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兴味，饶有兴致地瞧着院中这一幕，显然很乐见千雪吃瘪。


    千雪对萧曜的炸毛置若罔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平静地重复道：“回殿下，奴婢奉娘娘之命，今日起前来伺候殿下，日后殿下的饮食起居，学课功课，奴婢都会尽心。”


    萧曜气得小脸通红，指着千雪：“你……你……”


    千雪不再理会他，目光平静地转向一旁看好戏的张嬷嬷，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客气的笑：“张嬷嬷安好，今日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嬷嬷多指点。刚巧，娘娘念及嬷嬷照看殿下辛苦，嘱咐晚膳由金嬷嬷亲自备了几个菜，一会儿让圆珠送来南三宫，算是奴婢替娘娘向嬷嬷道个辛苦，也给奴婢一个向嬷嬷请教的机会，嬷嬷可千万赏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庆祥宫娘娘的心意，又给足了张嬷嬷面子。张嬷嬷脸上的讥诮瞬间收敛了不少，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得色，矜持的扯了扯嘴角：“既是娘娘恩典，老奴岂敢推辞。”


    晚膳时分，菜肴果然由圆珠提着食盒送来，在张嬷嬷屋里摆开。一桌菜算不上珍馐，但十分实在，是金嬷嬷精心准备的，色香味俱全。


    圆珠送完菜，看了千雪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低头退下。


    席间，千雪姿态放得极低，她陪着笑，不停地给张嬷嬷夹菜，口中尽是奉承：“……娘娘常说，殿下打小就是嬷嬷一手带大的，事事离不得嬷嬷提点，这情分最深……奴婢年轻，初来乍到，往后殿下的事，还得靠嬷嬷费心把总……”


    巧兰在一旁打配合，见张嬷嬷说得兴起，杯中酒稍浅，便适时地给她满上：“嬷嬷，千雪妹妹说得对，您多吃些，这可是娘娘和千雪姐姐的心意呢……您看这酒，也是好陈酿，温得正好，再敬您一杯……”


    张嬷嬷听着奉承话，看着眼前这个吴美人心腹对自己如此低姿态，心里那份长久被萧曜仰仗的骄傲和被人敬畏的感觉被无限放大，熏得她飘飘然，脸上红光满面。几杯酒下肚，更是醺醺然，话语也大了起来：“……那是自然！殿下最是听我的话……吴美人？哼，她又没生养过哪里懂得怎么当人家母亲……”


    眼看着张嬷嬷说话舌头都大了，眼神迷离，千雪和巧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张嬷嬷被两人合力搀扶回她的卧房时，已是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几乎是半闭着眼被塞进了被褥里，一沾枕头就鼾声大作。


    夜深人静，南三宫值夜的太监也已提着灯笼巡过了一轮。千雪就宿在张嬷嬷隔壁的值夜小房里，并未躺下，只是靠在门边假寐，巧兰则在离正屋不远的地方安静守着。


    估摸着快到后半夜，隔壁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显然是醉得发渴或是被尿憋醒。接着是略带踉跄的脚步声朝门边挪动。


    千雪站起身，隐在门后，透过门缝注视着。昏暗的廊下，张嬷嬷揉着胀痛的脑袋，脚步虚浮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脚深一脚浅地摸黑往外走，打算去院角的茅厕。


    就在她走到院子当中，摇摇晃晃经过一片铺了少量落叶稍显不平的地面时，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鸡蛋大小的圆润石子，带着力道，嗖的击在她支撑身体的那只脚的小腿肚子上！


    “啊——！”突然传来的痛让张嬷嬷失声惨叫，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向前扑倒！由于毫无防备且冲势太猛，她那张老脸结结实实磕在坚硬的砖石地上！


    “嬷嬷！”早已等候在附近的巧兰，立刻惊慌失措冲了出来，声音里满是焦急，“嬷嬷！您怎么了？”


    巧兰快步跑近，弯腰去搀扶趴在地上哀嚎的张嬷嬷：“嬷嬷！摔着哪儿了？您快起来！”她手忙脚乱，用了力气去架张嬷嬷的胳膊，看架势是想把她拉起来。张嬷嬷痛得头晕眼花，鼻血糊了满脸，一张嘴就觉着门牙处钻心的疼，还有碎屑的感觉，说话都漏风：“唔……疼死了……扶，扶稳……哎哟……”


    “哎，嬷嬷您别急！”巧兰嘴上应着，可手上的力气却似使了个巧劲。就在她刚刚将张嬷嬷的上半身艰难地拉离地面一点点时，她脚下不知怎么踩到了张嬷嬷袍子的一角，同时哎呀一声惊呼：“嬷嬷小心！”整个人身体猛地往后一失力！


    那刚被拉起来一点，浑身疼得发颤根本没站稳的张嬷嬷，只觉得身下支撑猛地一撤，一股力量再次把她往地上狠狠掼去！


    “噗——！”这一次是沉重的臀部着地，连带拉扯着那条本就痛的腿，疼得她白眼一翻，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


    “嬷嬷！嬷嬷！”巧兰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再次奋力要去搀扶。可此时，张嬷嬷疼得几乎瘫软，浑身骨头像错了位。巧兰那纤细的身板哪里拉得动这个分量？拉扯间又不小心带了一下张嬷嬷那条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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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唔……”张嬷嬷年纪不小了没挣扎两下，便在两番打击和剧痛下，彻底晕了过去，直挺挺躺在院子里。


    阴影之中，墙根之下，赫然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那眼睛里没有惊恐，只有全神贯注的好奇，像只观察猎物的小猫。


    千雪似有所感，眼睛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向院墙角落那片阴影偏了一下。


    正是那位本该在早已歇息寝宫的大公主，萧芙！


    她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融在墙角的暗影里，若非千雪警觉过人，绝难发现。


    萧芙显然没料到千雪会突然看过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愕然，像受惊的林中小鹿，但并不慌乱。


    她非但没有立刻缩回头，反而在夜色里，对着千雪用力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一只小手从阴影里伸出，贴在了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上，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一个无声的噤声保密的动作！做完这个动作，她那张隐在暗影里的小脸甚至对千雪弯了弯嘴角。


    然后，她那小小的身影才一扭，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沿着墙根的迅速溜走，消失不见了。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守夜的太监和小宫女。很快，南三宫里灯火通明，值守的太医也被匆匆提溜起来赶了过来。


    太医提着药箱仔细检查时，张嬷嬷才悠悠转醒。灯烛下，她的脸肿成了猪头，嘴唇裂开豁了口子，门牙明显少了两个，鼻孔和嘴角都凝着黑红的血痂。左腿小腿处有明显肿起变形，按压时昏迷中的张嬷嬷都能痛得浑身抽搐。


    太医诊视完毕，擦着手，对着脸色铁青的萧曜和一旁肃立的千雪，巧兰等人回禀：“……是摔得不轻。面颌受创，失了两枚牙齿。最要紧的是，左腿小腿骨……怕是不止一处断了，接骨需费时日，且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个三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得好生将养着。”


    他开了药方，又嘱咐了些养护的话，这才告退。


    千雪站在灯影里，看着床上那张痛得扭曲、肿得变形的老脸，解决了一个麻烦，但又来一个。


    萧芙，一个孩子，深夜隐藏，冷静窥探，被发现后非但不惧，反而传递出心照不宣的信息甚至主动承诺保密这反应，绝不是寻常孩童的懵懂好奇所能解释的。


    这孩子，绝对不简单，至少，她对这南三宫里的风吹草动，有着令人心惊的感知能力，需得重新看待这位看似天真单纯的大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