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府邸的位置着实不错，青石板路平整宽敞，离闹市有些距离却又不会太偏僻，往来行人衣着都颇为体面。宅门是崭新的朱漆大门，虽然比不得国公府那般煊赫气派，但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门楣上悬着王宅的匾额，看得出这正四品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官职，油水是相当足的。千雪躲在斜对面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后，探头观察着。


    大半天功夫，王宅那扇角门开了又关，进出的大多是些仆妇和丫鬟。她仔细观察着，出来的婆子，身上的靛蓝布裙是新的，没什么补丁；拎着篮子的小丫鬟，腕上还有小小的银镯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偶尔有管事模样的人进出，衣着就更讲究些。从这些下人的穿着用度来看，王家至少主人家待下不是特别苛待，日子过得应该相当宽裕。看来王夫人的干练治家，是体现在实处的。


    千雪心里对王家家境好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但这还不够！家境好不代表那公子就好。


    午后日头毒。


    千雪蹲在树荫下扮作歇脚的粗使丫头，耳朵却竖着。角门再次打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仆妇挎着沉重竹篮走出。


    时机！


    千雪抱紧怀里装脂粉的包袱，脸上瞬间换上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焦急。她快步迎上老仆妇侧前方，带着街头巷尾的朴实腔调，


    “这位婶子！对不住，打扰一下！我是给南街主子跑腿的，头回来！小姐吩咐我务必买到城西福记的点心给老太太尝鲜……可我转晕了也找不着门！眼瞅着误了差事！婶子是明白人，劳烦给指条路吧？福记在哪儿呀？”


    理由自然，老仆妇停步审视千雪，粗布衣，白净脸，抱着包袱，看着是个急慌慌跑腿的小丫头。


    她抬手指向，“前头过两个路口，南拐小弯儿，门口排长龙那家就是。”


    “哎哟！多谢婶子救命了！”千雪满脸感激，连声道谢。紧接着，她像被王家气派门楼惊住，由衷赞叹，“婶子在这样的宅院当差，好福气！瞧这宅子多体面！府上规矩定是极好吧？夫人治家真厉害！”


    老仆妇一听，果然面皮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她微扬了下巴，那撇嘴的动作却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点心嘛，咱们府上自有小厨房做精细的。”她含糊地应了半句，随即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慎流露，“咱们府上……规矩可重着哩。”说罢，她似乎不想再多谈，又看了千雪一眼，“行了，赶紧办差去吧，别误了主家的事。”然后挎着篮子，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开了。


    规矩重，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那微妙的撇嘴表情千雪心里咯噔一下。这意味着什么？是公子为人极挑剔严苛？还是脾气暴躁难以伺候？至少绝不是宽松包容之家。


    不多时，角门又开。一个靛蓝衣裳的婆子提着沉重提盒走出，衣襟上绣着小小的福记！千雪立刻凑近，伸手帮托了下提盒底，


    “婶子辛苦！这么大热天！您是福记的吧？真巧！方才那位王家婶子还给我指您家的路呢！婶子常送府上，想必跟府上采买的管事儿熟络？”


    福记婆子得了一把手，又听提到“管事们”，以为是打听门道的。她稍喘气，“熟是熟可不易做！府上规矩严！尤其是公子小姐们的用度，样样都得合夫人定的规矩，嗐！”她猛地警醒，立刻收声，警惕地瞥了千雪一眼，几乎是跑着离开。


    样样都得合夫人定的规矩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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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石投水。连点心都要符合母亲的规矩口味！


    千雪心头一凛，就在这时，巷口车马声至。她迅速缩回树后。


    一辆精致马车停在王宅正门，小厮利落放凳撩帘。一个宝蓝锦袍，约十六七的少年从容下车，面皮白净。然而他并未即刻入府，反而在门口略顿，似在等人。


    管事迎上，低声回禀，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目光本能地扫向门内空空如也。


    那点刻意维持的沉稳瞬间不见，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略显生硬地一甩袖，“知道了！”便步伐略快地跨入府门。管事微躬紧随，一副习以为常之态。


    树后的千雪看得分明，那下车等待，扫视门内的期待，回禀后的茫然与强装的不耐，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少年，更像一个习惯了母亲指令，稍离指引便露茫然的“妈宝”。


    家境是好。


    门楣是高。


    王夫人厉害也是真！


    母亲强势如天，儿子乖顺如提线木偶。小姐若是嫁进来，那才是真的跳进了一座金玉打造的牢笼！上有说一不二的严厉婆婆压着，身边是万事听娘，毫无担当的丈夫简直不敢想！这样的夫家，这样的夫婿千雪背脊发凉。


    她见日头西斜，离府门落锁尚有些时辰，心头微动。


    目光扫过街边熟悉的食肆酒铺，她脚步一拐走了进去。片刻后出来，手里提了一小壶清甜的山楂果酒，一包油纸裹着的喷香猪头肉，还有一包盐炒花生米。都是些市井里最寻常的下酒菜，却也最实惠解愁。


    她抱着这些东西，还有给小姐买的胭脂花样，再次折返方向，快步走向走马巷，苏红缨眼角那一抹未褪尽的微红始终在她心头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