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轮车在气派的西平伯府门前停下，丫鬟们利落地放下踏脚凳。


    吴玉颜几乎是有些僵硬的下车，她站在车旁，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府门前停靠的其他府邸的华丽车驾和刚刚下车的贵女们，又低头觑了一眼自己身上那过分耀眼的缎裙和满头沉甸甸的珠翠。


    方才在车里被千雪那番牵连姐妹体面的话堵得难受，此刻再看周围其他贵女虽穿戴不俗，却不似她这般满身金灿灿地发光，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竟真的生出一丝是否太过的疑虑。


    她下意识地抻了抻衣袖，眼神闪烁。


    另一边，吴玉瑶在素丹的搀扶下稳稳落地，她一眼就看到三姐那副强自镇定又忍不住左右打量的局促模样，想起她在车里如何嚣张，此刻却这般露怯，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快意，她不自觉地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若是锦书在此，在车里只怕早就吓得屏住呼吸，头都不敢抬半分，更遑论站出来替自己解围说话，更别说让牙尖嘴利的三姐吃瘪，吴玉瑶心中对千雪越发满意了几分。


    西平伯府前厅人声渐沸，这春寒未尽的时节，京城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贵族圈子正迫不及待地复苏，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相携而来，个个妆容精致，笑语晏晏。


    国公夫人杜氏一下她气派的八宝车，气场便与众不同。西平伯府的管事娘子早已眼尖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引着。刚行至垂花门处，便见西平伯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满面春风，步履匆匆地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呀，国公夫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伯夫人一把就握住了杜氏的手，姿态亲昵无比，“过年时便想着要去府上给您拜年，只是琐事缠身未能成行，您瞧瞧这事儿闹的，今日可算是盼着您来了！快请进，暖和暖和！”


    伯夫人拉着杜氏的手便往府内走，丝毫不掩饰那份近乎刻意的热络。


    作为当朝贵妃的生母，杜氏的身份在京城贵妇圈里自然举足轻重，伯夫人这份殷勤背后，是西平伯府对吴国公府权势的看重，乃至一丝攀附。


    杜氏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任由赵夫人拉着，口中谦让几句，姿态雍容地被簇拥着往里走。那并肩携手，笑语寒暄的亲热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倒真像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姐妹。


    紧跟其后的吴玉颜赶紧收敛心神，快步跟上，努力摆出最明艳动人的姿态。吴玉瑶则微微垂首，步履平稳地落在后面，千雪和素丹亦步亦趋。


    西平伯府花厅，暖香浮动，笑里藏刀。


    吴玉颜如同开屏的孔雀，在一群姑娘中高谈阔论，目光扫过吴玉瑶时，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吴玉瑶其实最厌烦她这副样子，心里冷笑三姐肤浅，却知道自己性子，人一多就莫名心慌气短，只能强压着不耐，端坐角落，努力维持面上平静，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手心泄露出紧绷。


    “国公夫人好福气啊！”伯夫人赵氏突然扬声道，目标直指杜氏，“府上两位小姐瞧着就灵秀，想必才情也不凡？今日可不能藏私哦！”


    杜氏浅笑饮茶，“伯夫人抬爱，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但立刻有夫人起哄，“光认得字哪够！快请小姐们联句咏春，让我们饱饱耳福！”


    吴玉颜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笑容满面地转向吴玉瑶，声音拔高盖过所有人。


    “哎呀，说到吟诗作对，我们四妹妹才是深藏不露的大才女呢！”她刻意加重才女二字。


    “四妹妹平日不是最爱独自清吟，对着花花草草就有说不完的妙句么？来，今日给各位夫人露一手，就由你起头咏这春日玉蝶可好？咱们都等着见识你的才情呢！”


    “轰！”


    所有的目光看向吴玉瑶，一股熟悉的，巨大的紧张感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和喉咙！


    她不是怕吴玉颜，她是该死的在这种场合，被这么多人盯着，就是控制不住那股窒息感！她想开口讥讽三姐几句，脑子明明转动着反击的词句，可嘴巴像被冰封，喉咙干涩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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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清晰的字也吐不出来，她憋得脸色通红。


    吴玉颜！你偏偏逼我至此！可面上依旧因生理性的紧张而显得有些呆滞和僵硬。


    杜氏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瞥了一样洋洋得意的吴玉颜，愚蠢！吴玉颜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跳，低垂下头。


    全场诡异的寂静！等着看她出丑。


    “啧……”有人发出了极低的嘲弄。


    正在这时。


    “嗒！”


    一方小巧的青玉水盂，一张裁切得宜的素花笺，一支浸润了饱满浓墨的细狼毫，已经稳稳当当地摆在了她面前。


    千雪微微俯身，“小姐，您看。”她眼神极其自然地飘向窗外，“那株玉蝶，冻蕾才破，怯蕊初舒，恰似春风迟疑探了头？我记得不正是您案头花影记中的一章？”


    这番话瞬间打通了吴玉瑶混沌的思绪！她昨晚翻看过的《花影记》那里都是她记下的自己素日做的诗词，在看看窗外那顶着寒风挣扎绽开的玉蝶！


    她一把抓住了那支狼毫笔！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凝聚的那滴饱满墨汁微微摇晃。


    墨滴落下！


    笔尖如刀，划过雪白纸页。


    吴玉瑶的声音不大，甚至开头还有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但越念越快，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冻蕊惊寒初破蕾！玉蝶轻舒怯问春！”


    千雪早已退回原位，垂眸安静立在一旁。


    好一个怯问春！明着写花胆怯试探，何尝不是写她自己！绝境中的反杀！


    杜氏眼中冰霜尽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真正满意的弧度，转向赵氏，“倒是碰巧歪打正着。让夫人见笑了。”这话里意思，可深了去了！


    吴玉颜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原地想让她出丑，谁知倒让她出了风头，她感觉气血直冲天灵盖！


    吴玉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心全是汗，但却有一股子痛快，终于没让吴玉颜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