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
作品:《公子今日火葬场》 辰月才至,春色已如黛。
江盈来时,才然淅淅沥沥的雨已渐渐小下来,她将手中撑着的天青竹伞收起,靠于墙沿,踱步至屋中。
屋内很安静,同往常一样,盛衡正背靠在躺椅上合眸休息。
有雨丝从窗间飘进来,落在盛衡脸上,惹得男人睫毛轻颤,江盈对着那张白玉无瑕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轻轻挪至他身边勉力将那破旧的窗扇关上。
这动作不免弄出了些声响,好在男人并未被她吵醒。
室内陈设不多,干净整洁,江盈鼻间萦绕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清苦松木味。
江盈没忍住俯下身来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面若明月,玉貌昳丽,即使已看过许多次,她仍不免惊叹于他的绝色。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起身从他身旁离去。
盛衡是她偶然之间遇见的。
初春时节,京中闺阁小姐们总会相约来雁归山之上踏青,她虽才被侍郎府上寻回,与京中各女郎并不熟悉,却也收到了邀约。
本欲推辞,江侍郎却直接命旁人将她推上了马车,对她道:“如此好的机会你竟敢不去?若你能趁机讨好京中贵女的欢心,我在官场上也能多些机会!”
初来雁归山之时,她勉强加入了众人赏景的队伍,少女们嚷着要玩捉迷藏,指名要她来找。江盈寻了一刻钟,谁也没找到,最后却发现少女们正聚在一处亭子里欢笑。
她心中落寞,转身便按着原路想要回去。
谁知中途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珠落下,砸在江盈的衣裙上,将她整个人浇了个遍,朦朦胧胧之中,江盈隐约见到远处有一间小竹屋。
雁归山上有许多这样的竹屋,都是从前猎人们上山打猎而临时搭建的,后来先帝继位,颁布法令禁止在雁归山上狩猎,这些屋子就渐渐荒废了。
江盈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屋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中竟还有旁人。
他受了重伤,倚在榻上,温声求她为他熬一副药。
后来,他告诉江盈他名为盛衡,本是来雁归山寻找草药的,不料疾病突然发作,只得找了间荒废的木屋,卧病在此。
江盈放心不下他,便每日过来探望他,帮他熬药,左右其他人也不会注意到她不在她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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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也是如此,江盈取来药炉,端正地坐在竹编的小矮凳上,手执蒲扇,轻轻地晃动,吹散药炉咕嘟嘟冒出来的水汽。
待到药成,用小勺舀了药汤盛进陶碗之中,她长舒一口气,翻开小桌上的书本。
江盈张了张嘴,无声地默读起来。
盛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一袭红色石榴裙,明眸皓齿,娇艳明媚,橙色发带随风飘起,似天边云霞美如画。
两手捧着一本纸书,一双水目专注的看着书本,白皙的双颊烧出两抹红晕,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读书读得太用功。
盛衡隐下心中的异样感,无声走近,拿起陶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听到动静,江盈抬起头:“你,你醒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看着她关切的神情,盛衡道:“我已经好上许多了,或许不日便可痊愈,多亏你每日来为我熬药。”
这话半真半假,盛衡的身体的确已经好转,却并非是因为这药汤的缘故,而是因为江盈身上奇特的体质。
靠近江盈时,他能感到自己体内的毒素正在一点点褪去。
盛衡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心,明影堂胆大包天,竟敢对他下毒,此仇他来日必报。
“那真是太好了!”少女雀跃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将盛衡的思绪拉回。
盛衡将目光移向江盈,想起她曾说过的失忆一事。
“那你呢,你感觉如何?可有想起来些什么?”
被江家找回时,江盈已没有了过去十七年的记忆,只知道自己从小在江南慈幼堂内长大。这些时日她偶尔会感到头疼,盛衡问起这事,江盈便也如实说了自己失忆之事。
江盈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也想不起来,是真还是假,盛衡目光沉沉,思索着前些时日下属探听来的消息。
刑部侍郎府从小失散的小女儿,从小养在江南慈幼堂,接回来之前便已失了忆。可她的体质为何竟能正好对抗明影堂内的毒素,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盛衡看向江盈,她一副天真神色,或许是真失了忆。
更何况,她连他都不识得,不认识他这京卫司指挥使,盛衡不觉得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
“无碍,日后总能想起来的。”
江盈避开他的眼:“想不起来也没事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并非完全记不起来,只是梦中内容实在过于灰暗,狭小逼仄的屋子,了无生气的同伴。
她总下意识地逃避,不愿去回想。
屋外雨又大了起来,雨点敲击在灰瓦之上发出清脆响声,枝叶摇摆沙沙作响。
江盈转了个话题:“我后日便要回去了,不能再过来看望你了。”她没说完下半句话,或许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盛衡心中不屑,江盈似乎喜欢他,他如何不知,只是他怎会喜欢上她?
他是叱咤风云的京卫司指挥使,却被她窥去了他如此虚弱的样态,若非依他先前那样虚弱的状态不好对她轻举妄动,他早将她关起来了。
盛衡掩去眸中沉色,对江盈道:“我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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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时光匆匆而过,一辆青色马车缓缓驶至江府门口,车上风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守在大门的尤妈妈早就眼尖地看到了自家这辆马车,马车甫一停下,她便快步走上前去。
“二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可每日都念叨着您呢,哎呦,每日睡前都要问一句盈儿何时归家。”
“您慢一些,夫人正在翠荷院等您呢,您随老奴一起来吧。”
翠荷院内,袁夫人正靠在楠木雕花圈椅上闭目养神,由着身边丫鬟为她揉肩。
袁夫人道:“盈儿今日便回来了,我之前让你们准备的新衣可备好了,这都开春了,总要多裁些清爽凉快的衣裳才行。”
丫鬟立马道都准备好了。
袁夫人示意坐在一旁的江舒走上前来,对她道:“盈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回来之后她若有不懂之处你也尽量帮帮她。姐妹和睦,才能不叫外人看低了我们江府。”
江舒垂眸道:“女儿都知道,请母亲放心。”
袁夫人拍拍她的手:“舒儿,不管怎么样,娘心中还是以你为重的。”
话音未落,江盈便跨入了正厅,见到袁夫人和江舒,她盈盈一拜,朝着两人问好:“袁姨好,阿姊好。”
江盈的母亲大袁夫人是袁夫人的亲姐姐,姐妹两人先后嫁入江府,袁夫人先生下了江舒,可却始终不见大袁夫人有孕。
大袁夫人有体虚的毛病,后来袁家在民间寻遍了各种偏方,大袁夫人才有了身孕,又千辛万苦将她生下,恨不能一刻也不撒手就那么日夜守着她。
因大袁夫人体弱,江盈许多时候是由袁夫人照顾的,袁夫人现在还能回忆起江盈在她怀中用还未展开的小脸蹭她的模样,江盈蹭得舒服了,咯咯咯笑起来,稚嫩的声音让袁夫人心都快化掉。
谁知,大袁夫人带着周岁的女儿去昌觉寺祈福时,只是去端个粥的功夫,女儿竟然消失不见了,乳母惊慌失措,只道自己疏忽,却不知江盈去了哪里。
大袁夫人崩溃,身体每况愈下,最终还是撑不住去了。临走之际,大袁夫人紧紧握住袁夫人的手求她一定要找到江盈,袁夫人自是含泪应下。
许是老天开眼,怜大袁夫人诚心,十七年之后袁夫人偶然得知了江盈被江南一家慈幼堂收养,于是满心欢喜地派人去将江盈接了回来。
从小养在乡下的江盈并不是很能适应江府的生活,且江盈被寻回来之前恰因磕碰失了记忆,性情更是懵懂,江府下人们便生出些旁的心思,让江盈受了不少苦。
想着江盈的坎坷经历,袁夫人关切道:“初初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可有想起以前的什么记忆,可还会觉得头疼吗?”
分别良久,面对着袁夫人这些问题,江盈都一一回答了:“袁姨放心,我这些天过得很好,也没有再觉得不适了。”
至于盛衡,江盈还没有准备好将他介绍给袁夫人,她打算等过些时日再和袁夫人提起这件事。
听江盈道她过得好,袁夫人松了一口气,江盈是她姐姐的女儿,她对江盈自是很疼爱的。
再者,袁夫人也不想让自己落下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她放心不少:“一路上舟车劳顿,初初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舒儿,你去送送初初。”
姐妹两人一起出了翠荷院。
到了江盈住的寻芳院门前,江舒转头要走。
“阿姊想去我那里玩吗?”
江盈试探着开口:“我院子里有很多野花,现在肯定开得很好看了。”
江盈屏息凝神,明亮的双眼满怀期待。
江舒生得很好看,气若幽兰,一身浅蓝色长裙,素簪随意扎起长发,整个人看起来像天上的仙女,只可惜江舒对她十分疏离,极少同她说话。
大多时候江舒都是一个人待在她的舒兰阁内,江盈自然也不会去贸然打扰她。
江舒撇开头,本想拒绝,想起袁夫人先前说的话,点点头同意了。
寻芳院里的野花确实开了,但只开了零星几点,混在一丛丛杂草之中,并不好看,江盈有些尴尬,生怕江舒生气离开。
她从书箱内小心翻出一本书角折起的小书,这是江盈回来时在一小摊贩处买来的游记。
“阿姊,我给你带了礼物哦。”说着,江盈将这本书递给江舒,江舒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意翻了翻,眼睛亮起来。
太好了,阿姊喜欢就好。
之前她就发现江舒很喜欢读书,且似乎尤其爱读这些游记。
江舒收下,捏着手上的薄书,唇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谢谢。”
夜里,江盈推开窗,双手撑着脸,模模糊糊地想,盛衡的事,过几日再告诉母亲吧。
但袁夫人很快便知晓了这事。
江侍郎下值后,便匆匆叫了江盈的贴身侍婢山岚来问话。对江侍郎而言,自己这个二女儿不懂礼节,做事鲁莽,若是叫她外出这一趟得罪了他人,自己在官场上定会十分不顺。
“你说什么?她每日都出去鬼混!”
山岚自是抵不住江侍郎的追问,磕磕绊绊着便说了许多。
“明日一早便把她给我叫过来。”江侍郎大怒,背着手不停踱步。
江盈本就不欲隐瞒她和盛衡的事,面对江侍郎的逼问,她便直接承认了。
“那人十分温柔良善,待我有君子风范。”
“他唤何名字?”江侍郎不顾一旁袁夫人的劝慰,将衣袂挥舞得猎猎作响,咬牙切齿道。
江盈正要说出盛衡的名字,尤妈妈突然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尤妈妈顾不得其它,喘着粗气:
“老爷,京卫司指挥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