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期许的元旦终于来临，四处似乎都弥漫着跨年的气息。


    下午四点，季洵刚从合毓那边回来。


    枯黄的树叶落在脚下，踩地嘎吱作响，专属于冬天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季洵。


    因为今天着急出门，季洵还是穿得很少，但浑身燥热，和这寒冷的冬天十分不符合。


    此刻他的脑袋又是昏昏沉沉。


    昨天季洵一回家就倒在地板上，还是林恒兮扶他到房间里的。


    原本她还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但直到今天早上，都已经十二点了，季洵还是没有醒来，林恒兮这才意识到不是学习压力太大惹的祸。


    于是林恒兮来到季洵房间。


    季洵脸有点涨红，大冬天的，还蹬被子。


    看着平常拽拽的小屁孩，今天意外的虚弱，林恒兮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烫得吓人。


    季洵眉头紧蹙，光是看样子就觉得不好受。他整个人如同被炭火炙烤般，低声呻吟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吓得林恒兮赶忙给他冲感冒药。


    “你活该感冒。盛淮又不是临阳，就算是临阳，都冬天了还穿那么少，你不感冒谁感冒？”


    数落完毕，林恒兮扶季洵坐起来喝药。


    季洵脑袋没有意识，只想睡觉，所以任由林恒兮怎么做，听完一顿唠叨后又昏睡过去。


    这一睡觉，季洵就梦见了自己的妈妈，还梦到了自己以前的生活。


    一切种种如同刀割，无情地斩断过往。


    季洵头上冒着虚汗，直到噩梦惊醒，睁开眼来发现已过正午。


    或许是“病入膏肓”，直到现在季洵还十分燥热。


    零下几度的天气，他流不出汗，但热得发昏。于是一把掀开被掖好的被子，刚起来就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哐哐”往嗓子眼里倒。


    不巧，被林恒兮看到了。


    但她也只是无奈地抱住胳膊，干看季洵穿着薄薄的一件家居睡衣，不一会儿就干下了半瓶冰水。


    “活该孙子，早上我就不该给你喂药，就应该让你昏迷下去。”


    季洵扯唇淡淡地笑了笑。


    他自己是怎么感冒的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昨天因为苏唯一句“想要”，即使天寒地冻，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跑着去买了泡芙，之后提着一口劲就跑上了五楼，来到教室。


    或许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但他还是愿意去做。


    只不过刚一来，就看见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受到了欺负。


    林恒兮转头就要走，但似乎又想起什么很介意地回头对季洵念叨着，“你说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你生病了，是不是寓意不太好？”


    “？”


    “今天几号了？”季洵顿悟，连忙打开手机查看日期。


    “31啦，”林恒兮不争气地拍了拍季洵的脑袋，“烧糊涂啦？你刚才自己嘟囔着要什么一起跨年，我还以为你知道。”


    “不过我现在已经累了，好不容易放个假，今天晚上我要睡美容觉，你自己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别来烦老娘。”


    季洵回忆起昨天晚上，只记得自己一回到家就摸索着想回到自己房间。


    结果听到林恒兮在看电视剧的声音，立马就很安心地躺在了地板上。


    剩下的，就是林恒兮一边扶着他，一边抱怨着。


    一瓶水下肚，季洵终于凉快了下来，


    “你不是挺喜欢仪式感的东西吗？”


    林恒兮的话在客厅里回荡，“跨年是留给年轻人的东西。”


    冷风呼过，季洵手虚握成拳，咳了几声，艰难地润了润喉咙。


    他打开手机，第一反应是看天气预报。


    天气预警:今晚极速降温，可能会迎来第一场初雪，记得加衣保暖。


    第一场初雪。


    真的有雪。


    某些人的愿望要实现了。


    今天是12月31号，距离新的一年还有短短不到几个小时。


    不知道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还是明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盛淮的冬天很晚很晚才来，往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冰天雪地，雨雪霏霏了。


    季洵不自觉地弯唇，在替她高兴。


    他回到和苏唯的聊天记录。


    但他并不想和她聊天，也没有任何事情找她，就只是单纯地想停留在那。


    季洵手上拿着两个袋子。


    一个是老年人用的补品，另一个是包装很漂亮的袋子。


    是季洵中午醒悟过后，意识到今天是最后一天时，特地从合毓那边买来的。


    莫名地，季洵只是想在今天留下些什么，脑子又热，莫名其妙就到合毓了，清醒时，已经在回盛淮的路上。


    盛淮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配不上她。


    不是说要下雪了吗？就她那样的，还劝自己多穿点，她自己也不注意保暖，还不得生病？


    季洵指尖划拉着他和苏唯的聊天记录，恍然间，发觉鞋带松了。


    她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一旁，弯下腰系鞋带。


    蝴蝶结系好的瞬间，季洵猛然听到身后有快速的脚步声，随后又因为脑袋沉，缓缓才转过头来。


    结果一个厚重的油桶顷刻间从背后砸过来，直接压在季洵背上，发出不小的碰撞声。


    季洵吃痛地低吟一声。


    现在的季洵本就负重前行，也只是靠仅有的一点意识干自己最想干的事。


    又这么来一下，还真有点受不住。


    季洵闷声“哼”了一声，整个人因为身后笨重的油桶而直直倒在地上。


    桶又顺着力，砸到了他的头，季洵眼前顿时一黑，昏昏晕过去了。


    再次睁眼时，季洵迷迷糊糊地看见几个人站在眼前。


    “这么轻松？一下子就把他干倒了。”


    “对啊，他怎么了？”


    那人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季洵听着声音，一猜就知道是谁了。


    不是王子睿他们，而是饶毅。


    但看着眼前的形势，自己还生着重病，全身上下也没有丝毫力气，意识又不清醒，眼前人又多，对自己非常不利。


    季洵思索着，看那几人围在一块，而自己被晾在一边。


    等过一会儿，过一会儿他马上站起来转头就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季洵呼口气，手已经撑着地板准备站起来跑了。


    倏忽间，他们的对话传到他的耳朵里。


    理智告诉季洵要马上跑，不跑就会遭殃。可他却跟下了咒一般，死死不动，呆愣在原地。


    “这谁啊？”


    几个人见季洵不醒，开始打量他掉落在地板上的东西。


    饶毅捡起旁边的手机，下意识念了出来，“苏唯安。”


    随后他晃着手机，随便问周围的人，“你们认识吗？”


    殊不知，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季洵便走不动道了。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背后的油桶上，身上的擦伤此刻才传来疼痛感。


    算了，栽在这，他也情愿了。


    再者，还有东西落在这呢。


    事关与她，他不能走。


    也走不动。


    油桶发出不小的动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到季洵还是晕着的，便放下了心。


    话题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怎么还不醒？”


    “不知道啊。”


    “这样……”


    一群人围站着，密谋着什么。


    季洵也放弃了挣扎。但并不是因为他逃不走。


    稍久，他便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刚想睁开眼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盆冰水。


    冰水来袭，毫不浪费地洒在自己身上。


    季洵头发丝滴着水，不太厚的衣服此刻紧紧贴在他身上，只是一阵风吹过，就能把活活季洵冻死。


    季洵再也感受不到早上那股燥热了。


    他打了个寒颤，犀利的眼眸睁开，冷水垂在他的眼睫上，薄唇微张，仅有的热气随着胸腔上下起伏被吐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


    泼冷水的人看到季洵此时比天气还冷的眼睛后马上后悔了，立刻把铁盆子丢到一旁，躲在其他人身后。


    季洵的下颌线还淌着水，顺着脖颈划到身体里。他一手把水抹开，强撑着站起来，眼睛微眯，扫视着前面几个人。


    现在正值穿棉袄大衣的季节，他却全身冷冰冰湿乎乎的。


    其他人看不出季洵眼底的任何情绪，只觉得比石头还硬，比冰山还凉。


    饶毅咽了一口口水，直视眼前这个即将咬人的恶兽，语气佯装淡定，“季洵，你想干什么？”


    寒风呼过，季洵已经麻木，不觉得有多冷了。


    他垂着的手缓缓伸出去，冷白的皮肤在眼前晃悠，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手机还我。”


    众人惊呼不已，饶毅起先是不可思议，但之后还是犹豫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季洵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把他要给不给的手机抢过来，掉头准备捡起地上的袋子。


    谁知，只是转头间，季洵又被袭击，瞬间被饶毅抵在墙上。


    本来就擦伤的伤口此刻碰到粗糙的墙，季洵忍不住咳嗽一声，嘴里还含着血。


    季洵低眸，看着刚才明明还十分害怕的人紧紧握住自己的领子，手还在不停发抖。


    “季洵，你狂什么啊。”


    季洵吃痛地闭上眼，差点再次昏过去，只好努力维持着不太清醒的意识，听着饶毅火冒三丈的话。


    “你现在还不是在我手上，我随时就能把你捏碎。”


    季洵听后胸腔发出短促的嗤笑，脸上挂着阴森森的冷淡。因为他本就处在阴影的地儿，现在看上去十分邪恶薄情。


    “你还不只会偷袭啊。”季洵有气无力，却还不忘嘲讽着他，“……你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饶毅更是听不起这样的季洵还敢嘲笑自己，手颤抖的频率更快，气得他直接给季洵腹上来一拳。


    季洵低头，闷声叫了一声。


    饶毅威胁着他，想起什么笑得阴狠，“季洵，你那袋子里的东西挺好看哈，挺贵的吧？正好，拿那玩意儿给你赎罪，今天正好过年，我放过你，那东西我送给我女朋友了。”


    季洵猛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眼前抓着自己领口的人，面部表情僵硬地挂着最后一丝笑。


    饶毅心里因为这目光畏惧了几分，继而又想到自己处于上风，又趁机给季洵抡了几拳。


    挨打的人没什么反应他便潇洒转身。他再也不想碰那冷冰冰的身体了。


    刚才那两拳，虽然打的爽，但是手却湿冷。


    季洵看着身边的人准备把他买来的袋子带走，心里倏地腾起燥意，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隐隐发抖。


    他脑子是不清醒，但此刻活生生像个怪兽一般，浑身上下不知道哪里给了他力量。


    季洵猛地拽住饶毅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往后带，抵在墙壁上，冰冷的手像利刃一般掐在他脖子上。


    光是温度，饶毅就要冻死了。


    他瑟瑟发抖着，动都不敢动，被动地被季洵按在墙上，呼吸都不能自主，差点被掐断气。


    “别动。”季洵警告身后准备救饶毅的那些人。


    饶毅紧抓住季洵的手腕，等力好不容易松了点后，他猛咳几声，脸都被掐白了。


    抬头看着季洵充满寒意的眼睛，话硬生生地从喉咙处挤出来，“不要动。”


    季洵呼一口气，罕见地没有打人。


    饶毅闭眼，腹部应传来的疼痛感也没有感受到，于是他睁开眼兴奋地望向季洵。


    季洵的语气无力，手却紧紧掐着脖子，眼底似冰窖，努力压抑着恶兽不让它跑出来。


    “让他们把东西放下。”


    季洵咬着字，眉头紧蹙，眼睛犀利地盯着饶毅，顿时有了力气，逼迫道，“滚蛋。”


    “听到没有，快点滚蛋啊。”饶毅吓得不敢违抗季洵的任何一道指令。


    可周围人都不肯离去，只是把东西放在原地。


    季洵见状，舔了舔后槽牙，脸上笑着，却给他来了两拳头。


    “还不快滚？你们也要被打吗？”季洵怒喝一声。


    每一个字都如同刚从冰窖里吹出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一群人面面相觑之后，相继离场。


    “洵哥，东西我没有给你动。”饶毅勉强抬起手摇晃着，根本感受不到季洵的体温。


    他的寒冷围绕在身侧，饶毅自己都受不住地直哆嗦，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季洵却没有丝毫要放开他的举动，寒气以及浑身上下的戾气蔓延着。


    看着眼前不知悔改的人，季洵抓住他的领子，直直把他拎起来，摔在地上。


    “洵哥，我错了。”饶毅狼狈地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根本不敢起来。


    季洵胸口剧烈起伏，冷空气吸入肺腑，咳了一声，吐了口血，提起腿踹了地上人一脚。


    随后季洵半蹲，抓着地上求饶的人的头发，警告着，“以后，别再耍这些心思。”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是我的对手。那些面子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过还是更加丢人。”


    季洵咬着后槽牙，愤愤地放下他的脑袋，直起身子，凭借着最后的意识拿到了刚才不小心丢掉的袋子。


    饶毅则是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功夫就跑走了。


    季洵缓口气，又恢复了得重病的感觉，喉咙如同含着刀片，难以下咽。


    一股寒意袭来，季洵无力地顺着墙壁瘫倒在地，说不上是更冷些还是更疼些。


    他头仰靠在背后的墙上，手里还攥着手机。


    天渐渐黑下去，夜色来临，意味着接下来要敲门的，不只是寒风，还有新的一年。


    季洵抬眼就望到了遥远星际上的一颗孤星，他握了握手里的手机，下意识看了看。


    界面还停留在和苏唯的聊天记录。


    真是，差点惹事了。


    季洵牵了牵嘴角。


    幸好没有给她招惹麻烦。


    不过这个备注还是太危险了些，名字都被别人看了去。


    他需要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备注。


    脑子本来很累，但却很乐意搜寻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短暂的思索过后，季洵在键盘上打字，留下自己最满意的备注。


    “老巫婆”


    十分安全的备注。


    季洵不自觉地想起苏唯拿着那个比她人还高的扫帚。


    一幕幕在脑子里像电影一样放映着。


    除了这个，他以前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称呼她的方式了。


    算了，来日方长。这个放在眼下还是能凑合着用。


    季洵此刻不想干什么，只想跟自己想要见的人讲讲刚才自己所受到的委屈，以及听一下她的声音。


    可电话播出去良久，对面始终不接。


    “哼。”季洵舌尖抵了抵脸颊，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


    季洵挂机，十分赌气地又重新拨打一个。


    对面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同时也给他拨过去。


    季洵接下。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话到嘴边，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喂？”


    “季洵？”


    苏唯只是轻轻唤了唤他的名字，却仿佛周围一切寒冷都是假的，虚空的，只有耳边的声音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嗯。”季洵被冻得没有任何知觉，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


    “怎么了？”苏唯听着这不太对劲的声音主动询问。


    “没有。”


    季洵轻轻叹口气。此刻，他不想过多言语，默默把那些委屈咽到肚子里，静静地听着女孩的声音。


    半晌，电话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季洵确认她还没挂，也不想浪费苏唯的时间，抬头望向天空，那颗孤星已经浑然消失，天边的云遮住月亮，十分厚重，却又感觉轻柔。


    季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新年快乐。”


    对面人思考良久，不知道为什么季洵会突然冒出个“新年快乐。”


    这语气，听着好像并不快乐啊，他就不能在祝福别人之前先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吗？


    苏唯默默叹口气。


    她也知道季洵是什么人，能说出来就很不错了。


    所以她欣然接受这句祝福，很轻快地说了句，“那你也新年快乐。”


    接下来，季洵听到电话那头发出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苏唯之后便着急忙慌地挂了电话。


    空留下“嘟嘟嘟”的声音。


    季洵闭目养神会儿，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寒风刺骨，冰冷的感觉慢慢从身体各处席卷过来。季洵猛咳几声，手扶着旁边的墙，整个人要倒不倒的。


    良久，他才慢慢缓和过来，紧紧抓着袋子的手在不停发抖。


    季洵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了。


    他不准备往前走了。季洵掉头，拖着疲惫而又寒冷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上寒风不断，路上根本没有人，全都呆在温暖又温馨的家里准备跨年。


    而季洵一个人，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走在路上，眼皮耷拉着。


    脚下的路十分难走，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随时都要跌入人间。


    刚才的冰凉感渐渐消褪，头的温度和身体的温度十分不匹配。


    他的脑袋十分昏胀，热得一塌糊涂，似乎随时都能昏厥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