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这几天，才依稀有了一点冬天的痕迹。


    苏唯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窗外的一点霜。


    可她记得，盛淮是北方，北方是会下雪的。


    但今年，虽然冷空气袭来，却也没有特别冷。


    苏唯依稀觉得，今年的冬天，要很晚才到。


    她裹着身上面料柔软的校服。


    幸好校服到了。再加上宋檀寄过来过冬的衣服，这个冬天，也算好过。


    这几天，苏唯在犹豫要不要给宋檀发消息。


    “衣服我收到了。”


    “原来你没丢。”


    思考良久，苏唯最终还是摇摇头。


    这都不行，太矫情了。


    她兀地回想起上次因为这事哭的场景，还在外面醉酒了。


    现在的她是一点都不想面对现实。


    算了，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也只能被动地等宋檀来电话了。


    苏唯上午到学校的时候，班里热热闹闹的。


    人流在门前集中，她被堵在门口。


    再往讲台桌那边看，一个男生站在前面，讲台桌被无情掀翻，砸在前面一个桌子上。


    众人见状纷纷起立，看起来场面十分胶着。要打起来的样子。


    苏唯不慌不忙地绕过一个个凑热闹的人，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才看向前面正在看戏的田优优，问，“叶宸怎么了？”


    田优优闻声，惊鄂地转过头来，脸色有些苍白。


    “我也不清楚，莫名其妙就掀开桌子了。”


    有人叫来了这节课的科任老师，是语文老师。


    “叶宸，回去。”


    语文老师稍微皱着眉，没有给叶宸太多负面情绪。


    叶宸紧攥着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前面一个不知所措的男生。


    “回去吧。”周围同学都劝着无动于衷的叶宸。


    同学扶起讲台桌，方便语文老师上课。


    叶泽跟不怕死的一样，兴奋地跑过来，还在逗身边的同学，“难办，那就别办。”


    说完，就是要翻桌子的动作。


    重复刚才叶宸的举动。


    周围人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有些后怕。


    田优优颤巍巍地问叶泽，“叶宸怎么了？”


    “发疯呗。”叶泽看起来不以为意，但看到田优优充满惊吓的表情后又立马收敛，耐心答到，“有人不小心把水洒在他书本上了，一顿道歉，但他还是钻牛角尖，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呗。”


    “真不理解瘟神还夸他‘努力’。哪门子的努力？”叶泽嘲讽一句，“我看他精神都不正常了。”


    “感觉跟全世界欠了他一样。怎的？要同归于尽吗？”


    叶宸的腿有些不便，走起来一跛一跛的。前段时间因为腿痛就没来上学，现在一上学就惹得周围同学不快。


    也许是身体的缺陷，他有点不好相处，脾气古怪，对人冷淡，看谁都觉得跟有罪的一样。


    苏唯也觉得这人很怪，但没有人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批判他人的不对。他曾受过他们都没有受过的伤，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对错。


    她也有幸领略过叶宸的脾气，此后，她明确地选择不跟他有任何交流。


    叶泽转过头跟后面姗姗来迟的季洵搭话，语气嫌恶但又透着阴阳怪气的搞笑，“阿洵，你去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别惹事，别给我们班添麻烦。”


    季洵冷淡地睨他一眼，眼神好像在说，“老子很忙。”


    叶泽佯装不在意地转过头。


    中午放学苏唯被叫到办公室，温楷岳讶异地看着苏唯穿着盛淮二中的校服，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还是镇定开口，“苏唯，你的校服放在保安室了。”


    “啊？”现在轮到苏唯震惊了，“校服不是到了吗？”


    “你这个校服从哪里弄的？”温楷岳喝口水润润喉咙。


    “我……”苏唯迷茫了。


    这校服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应该是妈妈寄过来的。


    可是她身在国外，连校服长什么样可能都不知道，更别说寄过来了。


    “如果是学校统一订校服的话，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寄到学校的。如果你校服是自己定的，那么你校服就是直接寄到收货地址，也就是你家的。”温楷岳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老师，我知道了。”


    苏唯准备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再去保安室拿校服。


    *


    下午苏唯刚走进班门，就看见季洵大喇喇地坐在某个人桌上，旁边围着一群人。


    她无意间听到季洵说的话。


    “就那个瘸子，”他似是回忆，“他脾气阴晴不定的，还用得着教育？”


    说完，季洵还很嫌弃地扯了扯唇。


    “对啊，”有人见缝插针，“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怎么着？上午刚拒绝教育叶宸，现在就在背后说坏话了。


    但这也不奇怪，全班人隐忍他的怪脾气已经够久的了，几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叶宸淹死。


    就因为“打架”，被轮班老师看到了，他们班这周优秀班级估计又没了。


    估计还会被校长点名？说是欺负残障同学？从此高三四班臭名远扬，连自己班同学都不放过。


    但是季洵说叶宸“瘸子”，苏唯有些奇怪。


    季洵应该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吧？


    接着趁人少，苏唯坐回自己的位置。


    男生扎堆的位置离她不远，说的什么听得清清楚楚。


    “我跟你们讲，坐在叶宸旁边真的太难受了。特别是今天早上，他掀翻桌子后坐在我旁边，戾气真的超级重，他橡皮掉了我好心帮他捡，你猜怎么着？他就好像很嫌弃我一样，恨屋及乌，拿着尺子把橡皮一刀一刀地划开。咦～好残暴。”


    “他怎么这样啊，又不是我们把弄他瘸的。”


    “委屈你了。”叶泽故作心疼地沉重地拍拍那位男生的肩。


    男生“嘁”了一声，似乎回忆起种种不快，眼睛被憋得通红，最后无奈和愤怒化作一句于事无补的话，“我不想和他做同桌啊。”


    似乎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吐槽叶宸的怪脾气，这些年所有忍耐的话，憋了很久的事情都被畅快地说了出来。


    难怪季洵会作出一句总结。


    “他阴晴不定。”


    班里人流变多，季洵干脆从桌上下来，不想再议此事。


    一群人急忙让路，人群散开，季洵插着兜正准备顺势往前走，就正好看到了站在前门那边，紧紧攥着拳的，刚才话题的主人公。


    “完蛋了。”


    刚才八卦的人都自愧地低下头选择不看叶宸。


    他们刚有话要吐槽，也只敢在背面说，从不敢当面说正主。


    这样的话，说不定叶宸脾气火爆，一时半会儿忍不了，会干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与其他人相反，季洵则是轻描淡写地扫了叶宸一眼，双手插兜转头就走。


    叶宸被这举动弄得更加生气，跛着腿就往这边赶来。


    叶泽拍拍季洵的肩，示意他转头。


    季洵一回头就看见比自己还矮的叶宸努力，但缓缓地上前跟来。


    叶宸恶意满满地盯着季洵，刚才就他似主导一样，坐在桌上，引领着同学都围着他讲自己的坏话。心里难免猜测是他有意贬低自己，让周围同学都远离他这个“怪物”。


    “你……”叶宸紧咬着牙关，瞪着季洵疑惑又冷淡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愣在那边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证据当面指责季洵的所作所为，只好把怒气全都转移到面前的桌子上。


    只是刚翻起桌子一角，里面就有部分书倒了出来。


    忽的，一只骨感清晰的手轻轻松松地按住，才阻止了这场闹剧发生。


    叶宸生气的眼睛里透着无知，看到季洵阻止后似乎更气了，脸都开始涨红，眼睛也不自觉的充满血丝。


    周围众说纷纭，不断和旁边人捂住嘴小声议论。叶宸彼时才发现自己被看了笑话，眼底开始打转着泪水。


    季洵见他半天不开口，还想哭，蹙一下眉头。


    这事是他不对，但也不至于掀桌子吧。


    况且，他知道他具体什么意思吗？就盲目地上来指责？


    看得出来，他情绪不稳定的话，都会选择性地摔身边可以摔的任何东西。


    半晌，季洵眼神无奈，叹口气，话说的是语重心长，但不难看出带着一丝怒气。


    “瘸了，是你的不幸，不是我们的不幸。我们让着你，不代表我们会一直忍着你。你最好给我收起来你那个孤僻的性格。


    “尊重人，还需要我教你吗？”


    话毕，季洵收回那一只摁在桌上的手便扬长而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只剩下叶宸一人。


    所有人都觉得季洵说得对。他们有在尽力地让着和照顾这位了，可他却不识好歹，好像自己瘸了，跟所有人都有关系，总是把负面情绪带给全班。


    “干什么事情都摔桌子，你是只会靠摔东西来解决问题吗？”


    叶宸有些害怕，吞了一口口水，放下手，瞄了一眼桌子的主人，消了点气，但不多。


    最后抬起头，看到季洵安然自若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个没事人一样。


    但是苏唯能感觉到叶宸顺便也扫了自己一眼，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季洵坐回位置后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无语。只是跟往常一样，简单甩甩笔，消遣时间，准备上课。


    叶泽此刻看到季洵，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塑料袋。


    “学校附近有一家泡芙店，我正好有一张打折券，就用了。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说完叶泽拍拍田优优的肩，示意让她一起转过来。之后他就把袋子放在了苏唯的桌上，目的性极强也极其突兀道，“水，你尝尝。”


    苏唯意外地听到了旁边人的议论。


    “怎么苏唯叫‘水’啊？”


    有知情人士答复道，“你快点读不就成水了吗？”


    “诶，还真是。”


    一旁的男生看着苏唯恬静的侧颜，在室内里看着都白，忍不住赞赏，“苏唯长的确实挺水灵的。”


    这个年龄段的人，就是喜欢外表好看的，总会下意识地想向他们靠近。


    几个人赞同地点点头，“嗯。”


    叶泽有意地看向那个男生，扯了扯唇，面露不悦。


    不是说自己不赞同这话，而是听男生当众评价一个女生的长相觉得不适。


    男生立马识相地做出“拉嘴”的动作。


    叶泽骂骂咧咧地小声嘟囔，“再看也不是你的。”


    苏唯其实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的，不过当众听到对自己外貌的评价，就算是好的，心里也的确不太适应。就只好淡淡地看着前面的泡芙发呆。


    大大的泡芙外面是奶黄色的一层薄皮，上面还撒着一点椰蓉。里面的奶油白花花的，看起来好像都要爆出来了。


    苏唯扯唇。


    里面的奶油怎么看怎么像上次季洵抹在自己鼻尖上的那款。


    “谢谢。”苏唯拿了一个泡芙。


    叶泽马上兴奋地转给田优优，田优优受宠若惊，看到叶泽嘴角上还有没擦掉的奶油渍记便指着他笑，“哈哈，叶泽你贪吃不要太明显了。”


    叶泽无奈摇头，“要不要吃？”


    “吃，当然吃！”田优优拿了一个直接塞进嘴里。奶油也在她嘴角停留。


    叶泽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是没有指着田优优，只是“哈哈”两声。


    苏唯吃着眼前的泡芙，细腻的奶油在嘴里慢慢融化，一股奶香味沁人心脾，蔓延至口腔，整个人顿时跟“回炉重造”般明朗。


    季洵看着眼前的风景，呆呆地滞住。


    忽然知道为什么吃过的人嘴上都会零星带点奶油。


    不怪他们自己。


    只怪奶油太多了，甜得人心里发痒。


    都溢出来了。


    田优优擦擦嘴角，随口问，“叶泽，你买都没买过，哪里来的优惠券？”


    叶泽只是耸耸肩，“有人送的不行？”


    这泡芙吃了会过瘾，苏唯还想吃一个，但是又不好意再要，“叶泽，这个泡芙在哪里买的？"


    叶泽似乎很惊喜，“你真喜欢吃啊？”


    “啊？”田优优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苏唯被问的有点懵，叶泽怎么已读乱回？


    “呃…”叶泽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就路过顺手买的。”


    说完他又看向季洵，“阿洵你怎么不吃？”


    季洵看着那散发迷人气息的泡芙，果断拒绝，“给其他人吃吧。”


    叶泽马上心领神会，“水，你多吃点。”


    苏唯扯唇一笑，旁边的同学也纷纷过来抢吃的。


    季洵余光瞥到了有些失落的苏唯，终是开口，“在学校后面，回家路上有家茶叶店，茶叶店绕过去的左手边，那里有条街，在里面买的。但人少而且有点远，最好还是少走那边。”


    苏唯稍稍惊讶地抬头，看向旁边准确说出地址的季洵，“你怎么知道？”


    季洵嘴角勾起，语气满不在意，“叶泽的优惠券是我给的。”


    *


    放学，苏唯走到保安室拿到校服，把校服塞进书包里的同时，她看见了以前无意间放到书包里的现金。


    还真是天注定。


    苏唯顿时开心了不少，一方面也在安慰着自己，季洵说人少路远一定是唬人的。


    她正好可以买完泡芙早点回家，给姥姥尝尝。


    想到这，苏唯抬头，瞥见了渐渐黑沉下去的天，心里顿时就不怕了。


    冷风打在脸上，苏唯背着沉重的书包，把校服拉链拉到脖子那边，用来保持一点温暖。


    她顺着季洵说的去走，果真注意到一家茶叶店，然后绕到后面，看到了走着一点点行人的街道上。


    有人上学就经过这里。虽然这里的店铺都关的差不多了，还基本上都是“旺铺招租”，但好在还是有些人的。


    苏唯胆子大了不少，往前走，环视着周围。


    正在寻找泡芙店的时候，还没走几步路，她就看到了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路过的人都纷纷回头看，但是没有一个敢滞留。


    苏唯听着那挨揍声隐隐猜到了是有人在打架。


    还是单方面的挨打？


    但是这事情与她无关，所以苏唯选择性没听到，更是看都不带往回看，大步往前走。


    这世道这么乱，她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故事情节，在她这里根本不会出现。


    保护好自己，就已经实属不易了，还有什么闲心去帮助他人？


    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这其实都是人给自己自私地犯下错误找的适当理由。


    就是为了安慰自己，替自己找补，好让自己的良心安定。


    苏唯为此深刻地体会到了。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在她这里根本泛滥不了的同情心，会因此演变成之后长时间难以消止的愧疚与颓废。


    “长点记性知道不？”其中一个人先开口，踹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人一脚，最后臭骂道，“死瘸子。”


    叶宸瘫坐在角落，想挣扎，但看到一个接着一个看戏的人纷纷避瘟疫似地走开，又感到很无助。


    终于，他无力地抬起眼皮，绝望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强忍着脸上传来的痛，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


    “苏唯！”


    苏唯往前快走的脚步顿时一沉。其实当她听到“死瘸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犹豫了。


    多么想闭眼，假装路过。但这声音一出来，苏唯才认清了现实，刚刚迈出去的脚顷刻间僵住。


    “救我。”


    最后的声音十分弱小，但周遭又安静得可怕，苏唯能清楚地听到。


    她还在原地，路过的人明显注意到了不对劲，意识到了那个被打的瘸子和这女生认识，都纷纷转头看向苏唯。


    苏唯迷茫中望向不断看过来的路人，他们的脸上净是漠不关心。但直觉告诉苏唯，如果她就这么不以为意地路过，换来的是这些人的指责和批判。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那几个挑事者转过头，看到了停住步伐的苏唯，忍不住嗤笑道，“你tm一个大老爷们，还求助女的？”


    “他哪里‘大老爷们’了？”中间一个人反驳，也似调戏。


    “哈哈哈。”


    苏唯这才发怵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透过那些挑事者的身后，她看见了躲在角落里的叶宸。同时自己也受到了那群人的警告。


    “小姑娘，你最好别插手这事。不要惹是生非。”


    “你也不想平白无故地被欺负吧？”


    最后一句话那人说的很坏，脸上挂着阴狠的笑。


    苏唯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强装镇定地盯着那几个恶狠狠打量自己的那群人，随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好了。”中间一个最壮的同时染着黄毛，看起来像是头子一样的人开口，“没人救你了，死瘸子。”


    “你就是个废物。”说完还重重地拍了拍叶宸的脸。


    叶宸无助地流泪，默默看着苏唯渐渐隐去的身影。


    世上人都一样，无人渡我。


    苏唯消失在他们面前后，慢慢小跑到一家“旺铺招租”的后面，努力抚平自己后怕且控制不住的心跳。


    冷风吹过树叶，唰唰声一片，到处充满着中式恐怖。


    虽然四下无鬼，且听得到人的声音，但苏唯就是很害怕。


    心还在剧烈地跳，她控制不住地浑身打颤。


    片刻，苏唯果断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决然地拨打一串号码。


    一阵漫长的等待，苏唯的心忽上忽下的，现在她的头皮还在发凉，脑海里不断上演刚才的一幕。


    她生怕他们会良心不安，回来找，顺便处理自己这个漏网之鱼。


    机械的“嘟嘟”声围绕在耳边，寂静无人的地方显得十分刺耳，感觉只要苏唯一回头就会被恶人一拳打在地上。


    即使她整个人恨不得贴在墙上。


    苏唯的额上渐渐蒙上了一层细汗。


    随即一道女声兀地响起，“你好，这里是110。”


    苏唯闻声，马上镇定许多，强忍着淡定开口，“你好，盛淮二中学校背后的一条街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