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公府位于京城东北角，从围墙外看整座府邸以青灰条石垒砌，质朴无华，但也仅是其表而已。只说沈嫣然原本的居处栖鸾轩，虽不及凤栖宫宽敞开阔，可那瑶台琼室、雕梁画栋是凤栖宫也比不上的。


    死而复生后，她搬到了国公府偏僻的一角。此处原是沈国公的继室袁氏礼佛的地方，只有三间陋室，一间被她改成寝房，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用来侍弄花草。


    近身侍女茉香从外面急匆匆回来时，沈嫣然正在花房给寒兰分株，茉香进来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花盆，惊得她把花株给剪坏了。


    茉香连花盆也来不及收拾，便拉着郡主到了屋内悄声道：“送去吴州的人，似乎落在了平康侯府手里。”


    沈嫣然一惊，“何时的事？”她将那日往贵妃膳食动手脚的人送去了吴州，算算日子那人恐怕才落脚，怎么就被擒了。


    茉香摇头，“今日有人暗中往府上塞了消息，我们的人正前去吴州探听虚实，后日才能回报。”


    沈嫣然缓缓坐下，喃喃道：“也就是说，只是被人塞了消息，不知虚实？也压根不知他是何时被擒的？亦或者他到没到吴州，我们的人如今也还不知？”


    茉香懊恼道：“郡主，我们本就没几个人，你又事事瞒着国公爷和老太君，仅凭那几个人手，能成什么事！”


    沈嫣然何尝不知。从前她觉得事事顺利，不过借助父亲和外祖母之力，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仅凭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嫁妆，如何能培植起一众堪用之人，如何能敌得过手眼通天的平康侯。说不准她刚把那人送出宫，侯府的眼睛便已盯上了。那人想必是到不了吴州的，否则也不至于短短时间便落在侯府手中。


    沉默片刻后，沈嫣然问道：“塞进来的消息直指侯府？还是你猜测的？”


    茉香回道：“明说的。”


    沈嫣然点头道：“那是真的，人是被侯府拿住了。”


    见她竟然一副安心的样子，茉香急道：“人落在侯府手里，郡主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侯府只是警告沈家，休要再拿晋王与贵妃的事做文章，否则此刻便不是把消息塞进府中，而是把人塞到陛下跟前，所以人在他们手中性命无碍。”


    茉香急道：“一个奴仆，谁管他死活，最好是死了！奴婢担心的是他没有闭上嘴将郡主给说了出来，那如何是好？”


    沈嫣然皱眉道：“香儿，有朝一日你落入他人手中，我也说一个奴仆管她死活？”


    “郡主……”茉香是当真不认识眼前人了，这还是馨宁郡主吗？


    沈嫣然起身安慰道：“别担心，侯府知道这么一个人未必能伤我多少，翠竹园那不光彩的事一再被掀起也于贵妃不利，侯府不过是想息事宁人。”


    “奴婢……”茉香正想说什么，忽然瞥见地上有道影子，转身一看，“公爷……”还来不及行礼惊呼声便冲了出来，“郡主！”


    沈安世忽然出现，二话没说，越过茉香上前去便给了馨宁郡主一个响亮的掌掴。


    沈嫣然捂住脸，默默地跪在了地上。


    茉香咚地跪下，磕在地上呼喊道：“公爷息怒！公爷息怒！”


    从翠竹园回来，沈嫣然便去一直躲在此处，原以为过了两日已经相安无事，没想到还是躲不了这巴掌。


    “女儿百般不是，也请父亲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沈安世冷哼：“沈某人还当得起你的父亲？你这一声父亲怎不留着来日在本公灵前叫？”


    沈嫣然低头道：“父亲大人此话何意，女儿不懂。”


    沈安世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我已请了玄诚大师，改日便来府上替你看看，看看我养的女儿是被哪个妖物附了体。”


    沈嫣然被他抓得生疼，拧着眉头道：“不知玄诚大师哪日过府，女儿也好斋戒焚香，虔心以待。”


    “嫣然！”沈安世抓着她的双肩，痛心疾首地喊出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一行泪水淌过泛红的脸颊，沈嫣然摇着头，“女儿只想过寻常人的日子，不愿被困在那深宫高墙，父亲为何不成全……”


    不等她说完，沈安世已将她甩开，“寻常人？是你母亲还是为父？还是你那位外祖母？寻常人你这年岁提亲之人早已把我沈府门槛踏破，而你如今看看，除了陛下，放眼整个京城有谁家敢与我沈家议亲？别说京城，便是大昭千万儿郎，也无人会娶你这馨宁郡主！”


    沈嫣然自嘲地笑了笑，她父亲这点倒是没说错，她过往造的孽早已把京中的好人家吓退，谁还敢上门提亲，“女儿自知德行有亏，岂敢与陛下议亲，岂能厚颜染指后位。陛下心中早有定见，又对女儿厌恶至极，他日进了宫也不过是被厌弃，父亲又何苦强求这镜花水月？”


    沈安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沈嫣然，你死也得死在那凤座之上。”


    “父亲！”沈嫣然叫不住那执迷不悟的人。


    茉香赶紧爬起身去查看郡主的脸，看到那雪白的脸颊肿了有半指高，当即哭了出来，“公爷怎么能打郡主，怎么能打你的脸啊！”


    沈嫣然拉下她的手，安慰道：“别哭，我没事，不疼的。”


    茉香实在疑惑：“公爷今日是怎么了啊？说什么灵前，这么不吉利的话怎能说出口。”


    沈嫣然的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兴许是被兄长气着了。”


    父亲怎能不气得掌掴她。


    给贵妃下药，将晋王引致翠竹园，如此下作之事，上一世是她做的。这一世，药是她的人动的手脚，但把晋王引进宫，却另有其人。许久之前，她便给父亲透露过自己的谋划，父亲当时还十分不屑这种小女人手段，可这一世却亲自为她补全了。要查出来也很容易，她按照她以前说起的手段去追查，很快便查出背后的人是她父亲。


    这种手段下作是下作，但有用。只要得手，别说后位，高若溪隔日就会白绫悬梁。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因她闯进翠竹园而失败。非但如此，事后她还将引诱晋王的幕后凶手悄悄透露给了惠贵太妃。因而，父亲才会说灵前一类的话。


    她别无他法，她此前百般劝说，也挡不住已为后位疯魔的父亲。她拦不住，便只能借助惠贵太妃之手。与其日后落入天子之手万劫不复，不如眼下便让太妃拦一拦挡一挡。


    但这还远远不够，侯府送来的警告和太妃添的麻烦，只能暂且让沈国公安分一段日子，他除掉高家贵妃的心绝不会就此熄灭。


    “茉香，给凤栖宫送张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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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嫣然的拜访，奚汐并不意外，毕竟是正派女主和恶毒女配，对手戏肯定不少。


    她原本不想见不想惹麻烦，想着对这位恶毒女配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可想到自己的保命计划，闭目塞听逃避也不是办法，知己知彼才有胜的希望。


    沈嫣然被带进偏殿后，即刻对贵妃的近侍们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本郡主与贵妃有私密话要讲。”郡主可能是洗心革面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郡主凤目一扫，兰宜不敢对未来的皇后造次，见贵妃点了头便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沈嫣然在软榻坐下后立马吃了一大口茶，又拿起一块粉色的糕点送进嘴里，发觉自己失仪，羞赧说道：“失礼了，我今早还没吃过东西。”说着她把一碟豌豆黄推到了奚汐面前，“这个，你爱吃的。”


    奚汐惊讶，竟然还知道她爱吃豌豆黄。这一碟有十多块，一块没动全给她留着，而对方吃的全是她不喜欢的海棠糕和荷花酥。


    从进殿来贵妃便没对她说半个字，沈嫣然早已习惯她的冷漠和寡言，也不在意，边吃边打量她这一身宝石蓝衣衫。模样和妆容没变，喜欢的衣裳饰样也没变，却总觉得眉目间有什么变了。


    奚汐被她盯得不自在，横起了眼：“我这身衣裳新做的。”那日在麒麟殿把自己弄得像个疯婆子，皇帝和郡主对她嫌弃的眼神，她不是没看出来。


    沈嫣然掀了下眼皮：“你这一挑剔，那个叫月盈的，此生再不得天恩了。”当时她和贵妃一同进的西暖阁，只不过在侧厅候着，正厅里发生的一些声响，她多少听了些。


    准皇后竟关心起一个良御，不过从她的话中奚汐也听出那个良御的事不简单：“陛下那会儿为何将她调离长明宫？”


    “不是你挑剔……”话未完，沈嫣然已恍然大悟：“在东暖阁，是她没为你更衣？”


    奚汐摇头：“兴许长明宫没有合身的衣裳。”


    “怎会没有，她这是有意寒碜你。”沈嫣然哼了哼：“好一个蠢人，心眼子动到贵妃身上了。”


    贵妃当时一身脏乱，月盈本该为贵妃梳妆更衣，可她不仅不作为，还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后还一同站在皇帝面前，让贵妃相形见拙。沈嫣然本以为是贵妃挑剔，不肯将就月盈送来的衣衫，害得月盈被陛下责罚，却没想到一个司寝婢子竟然谋算起了一品妃。


    奚汐无语，皇帝的后宫确实卷。


    沈嫣然狐疑道：“这不像你，换做从前，她在你手里走不到圣驾跟前。”她认识的高若溪是很假清高，不屑与谁去争，但如果谁先招惹了她，她的手腕也是不软的。


    奚汐端起茶杯，偏开脸避开她的审视，“当时没心思去想这些。”给她十个心眼子，她也想不到月盈的心思。


    眼见郡主将糕点吃不少了，奚汐也不想再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郡主请开门见山。”


    沈嫣然失笑，还说她变了，依然是那个不奉承的主儿。


    奚汐忽然被她握住双手，吓了一跳，这是要干啥？


    “若溪，我这回真不诓骗你，中宫之位并非我所愿，你要如何才肯帮我？”


    奚汐吸了口气，姐妹，台词是不是搞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