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季清河勾唇一笑，便看到人群里同样笑脸吟吟的桑梓，心道这回是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的，这回，总算可以为她出一次气。


    那历北辰还未察觉到危险已经来临，神色平淡地拿过一枚红色丹药便往嘴里放。


    入口后，众人见其神色平静，刚要大失所望，便听到一阵猛烈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响声。


    “行了，别笑了，吵得耳朵疼，知道你俩是好友......”楼素月说完，便见历北辰笑得更欢。


    他笑得满脸通红扭曲，绿豆般的双眼竟撑成了鱼眼大，鼻翼宽大至眼下，嘴角裂开至耳垂，八颗黄牙散发出奇异的臭味。


    楼素月表示，上一次在一个人的面部上看到此等惨转，还是在邪修身上。


    “楼峰主，若您不信，我这儿还有暴食丹与风雨雷电，我好友可愿意为我一试。”


    季清河又从袖口处拿出一瓶丹药倒出，倒是与给楼素月手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面的分量要比楼素月手上那一份来得更重。


    既然这历北辰如此善良，那便成全他的一片善意。


    远在人群中的桑梓看到这般模样的季清河，心中不免百思不解，这实在是跟她想象中的季仙君大相径庭，暗戳戳给人使绊子——这是从哪儿学的？


    “那便试上一试吧，倒是委屈你朋友了。”楼素月见历北辰笑得涎水直流，往后退了好几步，心中倒也是信了几分，若是假的，此人的演技可称得上绝佳。


    “好。”季清河点了点头，走到历北辰面前，先是拿出一块破布往他脸上擦了擦，紧接着才拿出那枚蓝色的丹药，放入他的口中。


    “唔唔哈哈哈（这土包子不是本公子朋友）......哈哈哈.......”历北辰百笑之中抽出空来为自己辩解，但口齿不清的却注定了无人听懂他的话，无人能为他做主。


    当他笑肌肉在不断运作之时，突感肚子处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之感。


    若要细说那份感觉，那便是——


    “好饿哈哈哈鹅鹅鹅......”历北辰疾驰而出，像只猎豹般，歪着头开始寻找食物的香味，可现场又哪里来的食物？


    他横冲直撞了许久，来来回回在玉虚宗山门口绕了好几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颗长势极好的树上。


    此时，桑梓的师父顾逍遥正趴在树上午睡，一旁还放着他吃剩下的烤鸭，在香甜的梦中，他忽感自己的大床正在剧烈摇晃。


    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树上，恍惚想起他这是来看乖徒儿的拜师大会，一不小心给睡着了，只是，底下似乎有一只狼狗在横冲直撞。


    怎的，这玉虚宗何时养这个玩意儿了？


    只是他不欲下去，徒儿在下面，要是被认出来便不好了，想到这里他又躺了回去，闭上了双眼。


    树下。


    在场的众人都被面前的场景惊得愣在原处，一眼望去，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树下那个狼吞虎咽的人。


    是的，树干在历北辰的努力奋斗之下已然凹进去了一大部分，顾逍遥感觉树在晃动不单单是因为有狼狗（人）在晃动，还因着这撑着树冠的树干已然所剩无几。


    “楼峰主，这里还有......”季清河举起手上的丹药瓶，还欲向众人展示剩下丹药的作用。


    “你这人，你心太黑了你！”炼体峰峰主梁俊峰见到历北辰为好友冲锋陷阵之模样，不禁佩服这小子对好友的义气，再听到季清河如此不留情面的发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好友都为你演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想要让他继续，你简直，简直......”


    “对啊，就他一个五灵根，还是出生底层，恐怕书都没看过几本，还炼丹！”


    “不死楼的丹药连丹峰峰主都研究不出来，就他？”


    “快让他好友停下来吧，太丢人了。”


    “......”


    这场闹剧，众人也就当个新鲜，即便事实在眼前，他们也还是会先入为主，身份与实力，被他们死死绑定着。


    什么身份就该干什么事，什么身份便能做出什么样的事，这是他们一致认为的——真理。


    季清河不由沉默，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以他如今的模样，便是练出了丹药又如何，谁会相信？


    玉虚宗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的秉性至今未变过。


    既然如此，他便让这些人再一次看看，几百年前，他能从一界乞丐变为仙君，如今，便能以一个农户子弟的身份，受到众人的认可。


    此时，所有人都在往季清河所在之处看，桑梓也睁着眼，一眨不眨。


    他会怎么做呢，与他们据理力争？


    仙门这群人的嘴脸，作为魔君的桑梓，亦是熟悉异常，他们习惯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放进脏水里面掺和掺和，染上了黑，白就不能称其为白了。


    也许他们心中早已认可了这丹药的作用，只是谁敢承认？


    一众弟子前，堂堂峰主，被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压在下面，自是他们不愿的。


    季清河先是走到历北辰面前，给他喂了一颗解药，抓狂的他这才安静下来，不过就是安静了一瞬，便冲着季清河破口大骂：“好啊你这个土包子，竟敢算计我，凭你也买得到不死楼的丹药，我去你*&%......”


    没有人理他。


    且此人只是嘴上多话，手脚上却是使不上半点儿劲的，毕竟毫无修为，这不，被嫌吵的炼体峰峰主一道灵力堵住了嘴。


    “小友，既然如此，你便回去找个小宗门好生修炼，莫要走这些偏门左道，失了道心。”那楼素兰笑得颇为温和，竟从储物戒指中拿了几瓶丹药递给季清河，“我这儿有些上好的丹药，便送与小友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历北辰作为厉家的小公子，又怎会跟衣着破旧的季清河扯上关系，更别提成为朋友了。


    可众人都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沉默，理所当然地默认这些峰主的作为是正确的，一个个笑容温和，编织出一场“大家都相信，也就是真的了”的和谐景象。


    “多谢楼峰主。”季清河接过丹药，低下头来，用仅仅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对楼素月道，“楼峰主，借一步说话。”


    “你......”


    楼素月刚想拒绝，便听到面前她不屑一顾的平凡人给她传音：楼峰主也看得出来在下对丹药之道颇有心得，您苦于儿子的病症，却寻不到良医，在下有一法子。


    楼素月本对季清河抱有轻视之态的，可听到他传音的那一刻便浑身一震，她对外的形象一向是独身一人，她儿子的事情除了亲近几个人与仆从，便再无人知晓了。


    这人，因何知道？！


    心中虽慌乱，但好歹是一峰之主，面上却是未有丝毫变化，她漏出浅笑，对众人道：“本峰主与这小友有些丹道上的疑问需要聊聊，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楼素月召出仙鹤，二人旋即消失在原地，他们却未察觉到，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人，那人身上还拿着一只未啃完的烧鸡。


    桑梓见楼素月将人带走，便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所幸她被梁俊峰选为弟子，无需入门测试，此时，便跟着炼体峰的师兄去往住的地方。


    她打算待师兄离开后，便出去找季清河，如今他不过金丹，如何敌得过那峰主？


    “师妹，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那师兄带桑梓到住处，又递给了她一些生活用品，“师妹，师父说炼体峰生活艰苦，你今天先休息休息，明日再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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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课。”


    “多谢师兄。”


    桑梓收起生活用品放进房中，便迅速隐去身形，祭出一样叶片状飞行法器便朝着楼素月离开的方向而去。


    *


    季清河跟着楼素月一路，终于抵达了一处院落，此地结界众多，等闲人进不得。


    “你方才说的可是事实，你知道如何医治我的儿子？”楼素月数十年来一直为自己的儿子奔波，寻遍医修毫无收获，如今，竟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农家子弟身上。


    尽管不抱希望，她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楼峰主，你不必担忧，我的丹药之术不过是从我师父身上学来的，救您儿子这件事，也是他嘱托我的。”季清河也只能将自己的身份拿出来用，此前他虽与这些人无甚关系，但好在，这楼素月在丹药之道上要略微逊他一筹，在丹药之上对他还是颇为认可。


    “你说的是......”楼素月话才说到一半，面色陡然一变，“你说的师父可是季......”


    “正是他。”


    “他现在过得可好？”


    “挺好的。”


    楼素月没想到这农家子弟的师父竟是季清河，那人如今竟沦落到给一区区五灵根当师父了？


    “唉，也是可怜，去了那样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好呢。”楼素月喃喃了半天，复又转头朝季清河叮嘱，“他教你这事万不可再提起，尤其是今日，叶渊长老要来此做客，免得他听了伤心。”


    “叶渊？”


    “是，这是他的师父，唉，当初也是不得已才将他送去，如今，他又收了个弟子才算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人都说他的新弟子颇有要超越那位的风采呢。”楼素月整张脸上洋溢着欢愉之情，似是真的为叶渊感到开心，“好了，先不提他，先去看看我儿子。”


    季清河在玉虚宗之时便替楼素月的孩子看过这病症，如今处理起来自是不难，楼素月见儿子大好亦是高兴异常，当即便要收季清河作弟子，邀他下来做客，只是季清河目的已经达到，便与其告辞。


    出门时，季清河忽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停下脚步，目光精准地定位到声音的来处，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此人曾是他的师父，说陌生，是因为这张开怀的笑脸，季清河从来不曾在他脸上见到过。


    “月儿，你这番出行救治百姓有功，回头为师将那把巨阙剑赐予你。”


    “巨阙剑，这不是师兄的佩剑吗？”


    “你师兄现在废人一个，哪里用得着什么剑，况且，他现在又不在。”


    “那师兄他？”


    “丢脸，不提他了......”


    听到后面，季清河再也抬不起脚，僵在原处，面露难色。


    这么久了，他竟还是没能释怀，总期盼着有一天那人亲口告诉他，那些背叛，都是假的，都是善意的谎言，都是他为了保护他。


    直至那些声音渐行渐远，季清河才稍稍清醒过来些，抬着僵硬的步伐向门口走去。


    他忽而抬头，便见夕阳西坠，群山被余晖浸染，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季清河手猛地一顿，心底里那抹痛苦迅速融化消解，化为燎原的喜悦。


    是她。


    他眼眸一弯，快步走到桑梓面前：“你......怎么来了？”


    她似乎有些生气，喋喋不休：“你自己修为多少，楼素月带你走你就走？”


    “你在关心我吗？”


    “......听得到重点吗，我说的是你的安全，季仙君？”


    “嗯，我知道重点。”他看着一旁的桑梓，眼里有笑意蔓延。


    真好。


    这回，他一定要抓住她。


    无论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