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奚檐的话在芮槐宁听来就好像在说“哎呀我再想想吧”，然后没准想着想着他就跟别人跑了。


    那一瞬间芮槐宁的脑海里迅速过了好几个办法，奚檐此人是她这俩月东奔西跑下来见到的最有前途的演员，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把他拐进其羽！


    而她最终选择的策略是：卖惨。


    “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唯一一个艺人要跑路了。”芮槐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我跟她认识了那么多年，陪着她从藉藉无名到视后，现在却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既没说“其羽能让你红透半边天”也没说“来其羽我们一起发财我罩你”，她知道画饼对奚檐来说意义不大，以他的能力，只要是个正经经纪公司，混出头只是时间问题。


    芮槐宁要做的是让奚檐觉得她需要帮助。


    “我们公司也不是只有我和姜姚两个人，作为老板我还有团队要养，大家还指着我发工资呢。


    “而且为了公司的发展我最近还在推进一个对赌协议，可如果没有好的艺人做支撑，这个对赌就算签了我也是必输的。


    “但我有不能输的理由。我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步步为营、费尽心机才在娱乐圈里走到今天，我不能倒在这里。”


    她眼巴巴地望过去：“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共克时艰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最后这个词用得太……官方，奚檐听完以后竟然笑了一下：


    “能让我听听看你‘不能输的理由’吗？”


    芮槐宁一时没有作声。按道理她可以撒点小谎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奚檐的眼神太温柔，温柔得甚至让她觉得不说实话会有罪恶感。


    “我……需要很多的钱，”她斟酌着开口，在不触碰规则的前提下尽量说真话，“只有得到了很多很多的钱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浪费时间。


    奚檐点了点头，好像在思考她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那你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这还是芮槐宁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她看着奚檐的眼睛，他深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试探或揣测，只是像一个朋友一样，真心地想要聆听她的所思所想。


    于是芮槐宁也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靖平四海，济世安邦。”


    “……很伟大的理想，听起来确实需要很多的钱。”奚檐的唇角微微上扬，月亮在他脸上洒下一层柔光，“或许我可以帮你。”


    就这样，芮槐宁终于把奚檐拐上了其羽的“贼船”，后来的这许多年里他从未质疑过她那伟大得近乎不着调的理想，与此同时却一直在践行着帮她赚钱的诺言。


    此时此刻的酒店里，奚檐一口应下了那句“伯乐与千里马”的说辞，芮槐宁却对着郑导摇了摇头：


    “没有我他也一样会很好的。‘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郑管伟听罢看向奚檐，奚檐则摊了摊手：“老板发话了，老板说什么都是对的。”


    剩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芮槐宁还捶了奚檐一下。


    奚檐也跟着舒展了眉目，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却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回想一下曾经的“斜漂”生活，他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混得那么惨的。


    作为一名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表演专业本科生，奚檐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跟南圭传媒签了全约，甚至在大三暑假的时候还跟着经纪人去见了组，得了个有名有姓的男N号角色。


    但越往后事情越不对劲了。


    在学校里一直被专业课老师夸奖的他成了经纪人眼中“技巧有余，灵气不足”的普通新人，片场里一旦连着两条以上不过，等着他的就是经纪人的一顿数落。


    他经常能听到的说法包括但不限于：


    “你去外面看看大点的公司还有谁会要你这种只有脸凑合能看的男演员？”


    “老一辈的演员谁不是熬出来的？人家那个时候的日子比你现在苦多了！”


    “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公司其他人都能进步就你一直原地踏步？”


    ……


    一开始他还会从专业的角度跟人称“徐哥”的经纪人探讨一番，看看是否真的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可是事实证明徐陌鄞在表演方面连基本的鉴赏能力都欠奉，是以奚檐也逐渐学会了平静以对，不点头接受但也从不反驳。


    而每每这时徐陌鄞便会愣一下，然后再更大声地骂他“脸皮厚”、“难管教”。


    后来徐陌鄞带着他去上酒桌，他原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见了陌生人甚至会有一点社恐。


    尽管已经尽量逼迫自己融入这种觥筹交错的环境了，但最终迎接他的还是经纪人的一顿臭骂：


    “你连句像样的人话都说不出来当年台词课到底是怎么及格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性格还差的新人！你多笑一下会死吗？板着个晚娘脸给谁看啊？大好的日子里非要搞得这么晦气！”


    他这个时候已经厌烦听徐陌鄞说完整段话，直接转身就走，徐陌鄞上来拉他，被他一把掀到了墙上。


    最后他赔了医药费，老板程浩在徐陌鄞住院的时候压着他去探望，徐陌鄞躺在病床上都要开口数落他。


    看在对方还病着的份上他没走人，而是当着两个人的面捞出了一副耳机戴上，然后按下了手机音乐APP的播放键。


    他跟程浩提过想换一个经纪人放过彼此，但被程浩给否了，连原因都没给。


    直到某天他偶尔听公司里的人说起才知道，徐陌鄞是程浩的表弟。


    再后来徐陌鄞好像放弃了，先装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资质太差了哥实在帮不了你了”，再道：“但是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如果你愿意做一点小小的牺牲……


    “最多三个晚上……不，一个晚上也够了，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都是你挑戏而不是戏挑你，再也没有人敢说你演技差了！”


    他听罢先是笑了笑，然后把徐陌鄞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解约费是奚檐跟家里借的，父母也没说限他什么时候还清，只说他年纪还小，让他有困难就跟家里开口，千万别自己硬扛。


    在那么糟心的公司里过了一年他也还是顺顺利利地毕了业，成绩依旧亮眼。


    只是确实有点难接戏，更别说再签新的公司了。


    南圭并不是什么毫无影响力的小门小户，徐陌鄞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


    在前公司和前经纪人的共同“努力”下，奚檐在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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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最开始连有台词的角色都拿不到，只能安心演死尸和炮灰。


    但起码他过得很安宁。


    剧组跟校园还是不一样的，他每进一个组，每拍一场戏都在想怎么才能学到新的东西。


    虽然自己的角色是小，但这并不妨碍奚檐蹲在现场看优秀的老戏骨们飙戏，然后再尝试把学到的经验用进自己的表演里，哪怕只是个背景板。


    他也不相信南圭能打压他几十年，现在接不到分量重的角色那就以后再说呗，演员是可以干一辈子的职业，他并不心急。


    等奚檐在斜店待的时间久了之后，他身边也多了一些剧组的熟人，大家觉得他戏好，爱叫他，但真正的提携却是没有的。


    不过也不要紧，他知道他们也怕南圭，没关系，都是人之常情，打工人嘛，混口饭吃罢了，为了一个陌生人去得罪业界大佬那是有毛病。


    直到后来他认识了芮槐宁。


    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没留长，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根本谈不上什么发型，穿的永远是最舒服的T恤牛仔裤加帆布鞋，看起来就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但眼睛却是很毒的。


    奚檐见了她几回，每次她一到现场就盯着那几个戏最好的新人看，选角导演们也跟她很熟的样子，经常带着她到处逛，脸色和善得很，跟对着群演们大喊大叫的嘴脸判若两人。


    他知道这个叫芮槐宁的小女生是来挑演员的，不过他没想到这人挑来挑去竟然会挑上自己。


    奚檐也不说破，她找他聊天他就接，反正跟她说话很舒服，一点也不累心。


    他想过不了几天她就会知道他曾经的“好名声”然后远离他的。


    可是她没有。


    她在做完了一个星探的常规调查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他“你的职业规划”之类的问题，而是想到什么聊什么，一会儿吐槽某某剧组制片人超抠门，一会儿爆料某某项目导演贼自恋。


    最后是奚檐自己憋不住了，在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坐在秦王宫高高的台阶上问出了那句：


    “你是不是想签我？”


    他有点受不了了，赶快让这个闹剧结束吧，快拒绝他吧，不然他要信以为真了。


    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知道他惹到了麻烦的人，但是她说“无所谓”。


    奚檐只能退一步同她说“我会好好考虑”，因为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心跳得太快，他想给她一点反悔的时间。


    那可是南圭，她一米七的小身板拿什么跟人家对撞呢？


    但是芮槐宁好像根本没打算给他后退的机会，那天晚上她说了许多的话，谈公司，谈即将跑路的艺人，谈她的困境与破局，也谈她奇奇怪怪却伟大的理想。


    她好像很知道他吃哪一套，所以才会把自己描述得这么惨吧？但她也许不知道，在她嘴上说着“留不住她”、“签了也是必输”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却依然有光。


    不是反射的彼时半空中温温柔柔的月光，而是很亮很亮的，像正午的太阳一样的，刺眼的光芒。


    所以他说留下来帮她从来都只是个借口，他是被那束光迷住了，想去看看她眼里的世界。


    如今六年过去他依旧没有看够，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与她并肩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