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雪敛去情绪，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现在可以说了？”


    薛彦放下茶杯，缓缓道：“她本身体质极阴属水，应修炼了什么走阳刚霸道路子的功法，短时间内虽能快速提升修为，但到底与体质相左。”


    “本来嘛，也不至于只剩两年的命。妖族嘛，都有‘春潮期’，你知道的，那玩意儿对于妖族来说就是个天赐良药。”


    “但她不知道为何，竟用她修习的功法直接压制了‘春潮期’，不让它出现，看她这情况，少说也有四年。”


    “阴阳相悖，又只堵不疏，自然就蚕食她自身了。”


    薛彦坐下来，脚尖轻点桌脚：“她自己该是察觉了，这种程度，每个月怕是都会有一两天万根银针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感觉。”


    他“嗤”了一声：“而且，恐是找了个庸医，没瞧出根由，反倒教她用烈酒缓解。”


    “饮鸩止渴罢了，现在是真要命了。”


    说罢，薛彦抬眸去看裴烬雪，见他眉间少见凝着一层阴鸷和怒气，在他开口问之前，薛彦主动道：


    “解决办法嘛，第一，戒酒，这个简单，第二，让她解除对‘春潮期’的压制，但已强压几年，刚解除的反弹怕是没那么轻易度过，唔，你记得给她多找几个男人。”


    冷眼扫过来，薛彦闷声低笑：“别这么看我，你可以自己上啊，你这身板，顶十个绰绰有余。”


    “要是不行，我可以偷偷给你几粒强肾丸啊。”薛彦悄声道，在裴烬雪发怒前又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第三啊，才是真正难办的。”


    “得解决掉她体质和功法相冲的症结，要么让她废了那功法，要么……”


    “寻一件至阴至纯，且与她妖体天然契合的宝物让她炼化，没有宝物就找个至阴水属性的男妖，每隔些时日双修一次，帮她吸纳体内功法的阳刚霸道之气，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你瞪我也没用。”薛彦摊了摊手，语气带着无奈，“必须是和至阴水属性的男妖双修，你不符合，要么你就去找契合她的至阴灵宝，但，世间至阴之物本就稀罕，短时间内想寻到难上加难，坦白讲，我更推荐找个男妖，要简单得多。”


    薛彦话刚说完，就瞥见裴烬雪冷着一张脸拿上剑推开门，薛彦连忙扬声问他去哪儿，然而裴烬雪头也不回地直接闪身消失了。


    薛彦失笑，还以为他是上对面直接算账呢，继而想，裴烬雪又不是十几岁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不过，他是怎么确定对面的人就是摇星的？看他那样，已有十足的把握了，啧……


    此刻，隔着中庭的对面。


    莫殊轻扣房门：“小姐，落珩家的人来了。”


    摇星示意让他们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落珩意，他先是客套一番，温声询问伤势，眼神煦暖如春风，随后才进入正题。


    “本不该在此时叨扰，但实乃形势所迫，姑娘可知，洗绛果丢了。”


    摇星“嗯”了一声，道听身边人说了。


    “那姑娘可在掳走你的树妖身上瞧见洗绛果？”


    “没有。”摇星答得干脆。


    落珩意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当时掳走我的那半身在被却邪仙尊重伤后化为一团红光消失，仙尊认为其真正的核心在掳走你的那半身上，洗绛果也极有可能藏在那半边。”


    摇星听着他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摘干净，只拿裴烬雪来压她，不由想笑。


    她微微抬眼，眼底漾开一抹清浅的冷光：“从头至尾，我都未瞧见洗绛果的影子，况且，落珩公子也说了，是‘可能’。”


    落珩意脸上的笑容温润，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姑娘说的是。但毕竟是却邪仙尊的推测，我们也不敢忽视。”


    他话锋一转：“不过，姑娘竟能孤身诛杀那树妖，妖族有此实力的女子倒不多见。”


    摇星也朝他微微一笑：“只是来自个僻壤小族，听闻洗绛果之名，特来见识见识，不曾想却卷入这等风波。”


    “确是不巧，不过姑娘放心，且先在此安心修养，洗绛果我们定会找回届时重新拍卖。”


    落珩意像是想起什么，忽道：“对了，姑娘与仙尊是旧识？”


    摇星搭在腿上的手微动，道：“落珩公子觉得，仙盟的却邪仙尊会和我这个妖族是旧识吗？若真有什么关系，那也当是仇人吧。”


    “姑娘说笑了。”


    落珩意离开了，门被带上。


    摇星眸色沉下来。


    一直候再屏风后的朔幽茗走过来：“他到底来干嘛的啊？我都听不懂你们说话，弯弯绕绕的。”


    “来试探我身份。”摇星掀开盖毯，将莫殊叫进来，问他，“外面有几层把守？”


    莫殊低头答：“里外共五层。”


    “这么多！”朔幽茗惊道。


    摇星沉吟片刻道：“晚上你引开他们，我出去趟。”


    莫殊眉头微蹙，还未开口，朔幽茗已急道：“姐姐，你还没恢复好，要是——”


    摇星摆手，有些疑点，她得亲自去查清，否则他们怕是都会落入险境。


    “我功力已经恢复大半，对付一般的够用了，我会小心的。”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守卫可以让莫音去引开。”莫殊抬头道。


    “不用，人多目标大，何况莫音无法轻易甩开他们。”


    事情就这么定下。


    夜幕深沉之际，摇星系着面纱溜出了西客院。


    跃上屋檐的那刻，目光不由在对面亮着光的屋子上停顿两秒，接着转身隐入暗中。


    摇星在落珩家兜了大半宿才终于找到书房的位置，刚翻进里头就发觉有人靠近，她径直隐入书架后。


    然而下一秒她就直觉身后不对，可不待回头，后腰抵上一个冰凉的物什。


    这时，有人推门进屋。


    “父亲，查出来了。”是落珩意和落珩承父子。


    落珩意将手里的传讯珠递给落珩承。


    传讯珠里有声音透出：“家主，他们是从焚寂城来的，画像里那个侍女，有人曾见过她进妖皇宫，据宫里那位说，那使枪的女子是十七公主朔幽茗，而使紫链白发的乃伪装后的十三公主朔幽摇，功力深厚，是这代七绝之一。”


    落珩承当即喝斥：“谁让你们惊动那位的！”


    传讯珠里的声音一顿，透着几分惶恐：“是那位主动询问的，属下看情况紧急便未隐瞒，属下知错。”


    “罢了，你们先撤回。”落珩承吩咐完将断开连接的传讯珠扔回落珩意手里，语气沉重，“竟是朔幽摇，难怪能杀了树妖。”


    “父亲，这朔幽摇很棘手吗？”


    “你不知她也正常。“落珩承走到书案后坐下，“两年前她成为七绝才名声大噪，原先在妖皇众多子女中除姿容出挑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不知为何妖皇曾私下派她去仙盟卧底，而她竟也活着回来了。单凭这一点，就不能小觑她。”


    “可朔幽摇怎会来桑支，不会是……”


    落珩承面色凝重：“眼下还不能确定，最近小心点。洗绛果藏好了？”


    “藏妥了，父亲放心。”


    “嗯，继续按计划行事。”


    “父亲，裴烬雪怎么办？如今来了这尊大佛，送不走，还得时刻提防。”


    落珩承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声：“为父有办法引他走，且再等两日。”


    父子俩又说了些别的，约莫一刻钟才相继离开书房。


    等人走远，附近重新归于寂静，摇星手背上的断妄猛然窜出，朝身后攻去，同时扭转身体拉开距离。


    然而，下一秒她整个人怔在原地。


    断妄链被裴烬雪牢牢攥在手中，他就这么一手拿着螭吻，一手攥着断妄，目光落在她身上。


    摇星心里霎时升起一股慌乱，她没法自欺欺人说方才裴烬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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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都没听见，聪明如他，必定已经知道她是谁。


    书房外间悬着盏萤灯，是用妖虫油脂燃的，光线是温暖的乳白色，漫过雕花的书架，在裴烬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恰有一道阴影横过他的眼，让摇星更无法揣测他的情绪。


    五年的光景，给两人都带来不小的变化。


    裴烬雪的五官比以前硬朗，墨发如缎垂在肩后，加上冷白的肤色，霜寒凛冽，不知是不是近年来在外游历的缘故，他身上的冷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刺人，反倒沉淀成一种成熟的更具侵略性的吸引力。


    危险，却让人移不开眼。


    摇星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某个午后，莫殊在汇报消息时提到他，说他频繁出没人间，有人看见同行的还有雪岚仙子姜晴岚。


    所以，其实是姜晴岚改变了他吗……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脑海浮现出药阁后堂姜晴岚说的那些话，还有当年在埋骨海两仪妖灵阵旁，那两人站一起，一黑一白，衣摆随夜风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的场景。


    的确很配……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脏处有种沉闷的涩意顺着血管往上爬，连带着眼眶都觉得发酸，她几乎是狼狈地垂下眼。


    随即断妄被松开，螭吻搭上颈侧。


    刺骨的凉意从剑上传来。


    “谁给你的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裴烬雪的声音裹着冰渣，每个字都像从她心上碾过：“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的警告。”


    摇星闭了闭眼，哑然道：“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你在这，我绝不会来的……”


    然而不知道是哪句话不对，一只手狠狠掐上她的脖子，后背猛地撞上书架旁的鎏金帘柱，“叮”一声脆响，发后的玉簪应声而断，头发散落下来。


    但摇星却顾不上这些，喉间的力道骤然收紧，呼吸生生被掐断。


    她本能抬手去扯那只手，可在触到那微凉的皮肤时，又克制着缩了回去，无力地垂在身侧。


    窒息感涌上，眼前渐渐蒙上一层白雾。


    裴烬雪的脸陷在阴影里，只剩冷硬的轮廓，摇星睁大眼，想看清逆光而立的人，却徒劳无获。


    就在意识开始涣散之际，喉间的手忽然松了一些力道，空气瞬时灌入。


    裴烬雪低头靠近，漆黑的双眸终于从暗处露出来，他眼尾垂着，弧度像极了冷漠的不屑和讥诮。


    螭吻粗糙的剑柄擦过她眼下，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颤了下，随即她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你就是用这双含情脉脉的眼骗的陆凝川？”


    “我倒是忘了，你连这双眼，都是假的。”


    他冷笑一声，用剑柄勾开面纱，又敲了下她左腕内侧。


    氤氲的光华漫开，形影咒被解开，摇星恢复了真实的样貌。


    裴烬雪的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扫过。


    皮肤白如暖玉，唇色艳艳，微张的唇齿间带着无言的蛊惑，银白的长睫下，一双淡紫色的眼眸微微上挑，此刻朦胧得像隔了层雾。


    与过去有七成相似，却添了不少妖族特有的妩媚。


    眼尾那颗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银鳞，泛着细碎的光芒。


    如果说过去的她是含苞待放的清艳，那现在便是全然盛开，妖娆到极致，随时能勾人堕落的冶艳，让人只想将她锁起来，让这份艳丽只为自己一人绽放。


    陆凝川见过她这样子吗？


    裴烬雪心里暗嗤一声。不，他没见过，否则不会这么轻易放走她。


    裴烬雪直起身，拉开距离，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仍未完全松开。


    然后便看到跟前的人抬起眼，声音带着窒息的沙哑，艰难朝他道：


    “再给我几天时间……拿到洗绛果，我就走。”


    “以后，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再离开焚寂城。”


    “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