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这么晚了你不在这睡一晚吗？”奶奶叫住他。


    李景浩：“不用了，已经很麻烦奶奶了。”他手指刮着脸，有些扭捏，“说实话我来霞关，是有一件事情。”


    奶奶疑惑地瞅他一眼。


    “小李啊，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她说，“跟奶奶讲讲。”


    李景浩抿着唇，喉结提起，喉间酸涩涌起的一刻，他又犹豫了。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李景浩心中暗骂了一句，这可是钱圣夏的奶奶，是她的亲人。


    甚至以后……


    钱圣夏还说，要带他吃奶奶做的红烧肉。


    他对着奶奶，声音听起来慢吞吞的。


    “我妈走了。”


    奶奶：“那你是来……”


    “嗯，明天我送她去火化。”


    李景浩看向别处，目光落在墙角，便定住不动了。那是前几天他给奶奶带的牛奶。


    李景浩：“早上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起床，妹妹还在房间睡觉。”他舔舔唇，“我昨天还和她打过电话，她说一切都好，过段时间就来看妹妹。”


    奶奶：“小李，你……”


    “奶奶，节哀这个词，我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她走了，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她早就不想留在这里了，除了我和妹妹，她没有别人了……”


    “可怜孩子……”奶奶皱着脸，看着李景浩那双通红的眼睛，“你这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了。”


    李景浩说：“奶奶，不用安慰我的。或许我不该跟你讲这些的，我要是闹了你的不愉快，钱圣夏一定会不开心的。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这本来是一番温暖情感的戏码，可李景浩说出来似乎总带着些可怜。


    可又不可怜，小孩为了讨糖吃总要花费点心机。


    这小李，还像个孩子。


    奶奶伸出手，却在李景浩头顶上方停住了。


    她想，囡囡和小李是同学，她们俩该是一个年纪，一样大。


    于是那双僵在半空的手顿了顿，还是行动了——她在李景浩头上使劲揉了揉，但头上传来的却不是刺猬尖尖的感觉。


    “囡囡怎么会怪你呢？”奶奶说，“我想，如果现在听这番话的人是她，她会想尽办法帮你的。”


    李景浩吞了吞口水，奶奶的声音在耳朵里也有点模糊不清，“……她，一定会的。”


    “我们囡囡打小心底就好，又可爱，心又善。”奶奶乐呵呵的，“小时候她经常看电视剧和小说哭鼻子呢，眼泪哇哇流，我一说她就叫我不要看。”


    李景浩勾唇一笑，“是吗？”


    “是啊……”奶奶拉着李景浩的手，又跟他聊了起来。李景浩也不厌其烦地听着。


    ……


    跟钱奶奶聊了这么久，李景浩自知时间差不多了，她已经困得哈欠连连了。


    李景浩缓慢地起身，“奶奶，我要走了。”


    “好，路上小心，”奶奶的话语唏嘘，“明天你们送去哪？七里吗？”


    七里是他们这里的殡仪馆。


    李景浩点点头，“对，我爸那边有些亲戚已经在帮忙了。我一个人晚上也没地方去，就过来转转，没想到就碰到奶奶你了。”


    “那也是有缘。”奶奶上前去握住李景浩那双冰冰凉的手。


    李景浩真心地笑了，他说：“奶奶，谢谢你。”


    “你是囡囡的男朋友有什么好跟我客气的，”看李景浩这个小伙子又要推脱了，奶奶连忙改口，“哦对，朋友，朋友。”


    李景浩：“……嗯。”


    临出门前，奶奶给李景浩拎了一大袋包子，塑料袋装的，里面不仅有他晚上吃的肉包，还有红糖馒头和白馒头。


    李景浩很感动：“奶奶……”


    “去吧孩子。”


    李景浩点点头，出了门，换鞋的时候还朝礼物喊了句，“奶奶，再见。”


    “再见啊小李，有空再跟囡囡回来呀。”


    “嗯，好。”


    李景浩出了门，插着兜，踩上水泥做的小区台阶。嗑达，嗑达，脚步声被落在脚下的水泥密网稳稳兜住。


    嗑达。嗑达。


    终于走出小区，月光像细密的雪穿过小区楼旁的树木，雪花似的落在他的肩头，就连头顶的发旋染上月光似的柔色。


    今天也该是立秋了。冬天还远吗？


    李景浩浓密的睫毛闪了闪，心怪异地开始发颤，振动，他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心悸。直到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现在，李景浩想找一个人。


    他不可控制地想念一个人。


    而他也这么做了。


    手机解锁之前，李景浩忽然忆起手机上一堆没回的信息，他略过那些红点，买家卖家的、米欣的，连米青的他也略过了。


    他静静地点开手机，从一栏红点划上去，点开了第一个，钱圣夏。


    钱圣夏发的最后几条消息是：


    【钱圣夏：你又跑哪里去了？】


    【钱圣夏：说句话啊。】


    李景浩：……


    他舔了舔唇，即将按下语音通话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上学时候要跟老师说话的紧张感。


    然后他突然想到马老师，不对，他什么时候真正怕过她？


    这么一想，李景浩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按下了通话键。


    可奇怪的是，铃声响了两遍，却一直没有接通。在李景浩开始疑惑的时候，第三遍就显示对方已拒绝。


    李景浩：？


    他等了会，钱圣夏并没有对挂他一事做出任何解释。


    李景浩挠了挠头。


    好吧，生气了。


    得哄。


    他下一秒到去网上找了个自认为可爱的颜文字发给她，点击发送。


    【李景浩：QAQ对叭起】


    【钱圣夏：？】


    【李景浩：家里有点事情，我在霞关】


    【钱圣夏：你怎么回那里去了？】


    【钱圣夏：算了，不管你了。最后说一遍，我不想理你。】


    李景浩喘着气，边跑路边给钱圣夏又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走到了一处电线杆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说：“钱圣夏。”


    “……谁啊，挂了。”


    李景浩：“等等，先别——”


    钱圣夏没好气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干嘛？”


    还没等李景浩说话，她又说：“算了，随便你怎么样，我不想理你。”


    李景浩疑惑，“啊？”


    “不会跟你说的，呵呵！反正你也猜不到，你就想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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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浩知道，钱圣夏就要挂电话了。


    “别啊别啊，我想听你说话。”


    钱圣夏即将挂断电话的手停了下来，她问：“那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你说什么我都开心。”


    钱圣夏嘴角一扯，“行，那我问你，你现在在哪？”她又说，“我警告你别骗我。”


    李景浩看了一眼还没走远的小区楼下，踢了一颗脚下的石头。


    “……我在你奶奶小区楼下，你信吗？”


    钱圣夏：“……”


    钱圣夏：“你觉得我会信吗？”


    李景浩信誓旦旦：“真的。”


    “真的也不信。”


    没办法，在钱圣夏这里，李景浩的信用已经刷爆了八张银行卡，只能贷款了。


    不过这贷款也是岌岌可危。


    钱圣夏扣着手，正想随手挂个电话，李景浩却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突然发现你们小区围挡的树好高，我都看不到月亮了。”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什么？”钱圣夏惊讶地叫了声，“李景浩！！”


    李景浩笑了，“诶，在呢。”


    钱圣夏：“你真的在？”


    “我真的在。”


    “我奶奶……”


    “我刚看她，她给我拿了好多包子，”李景浩掂了掂袋子，“好多呢，我一个人也吃不掉。”


    钱圣夏：“你什么时候跟我奶奶这么熟了？”


    “……刚才？”


    钱圣夏的心莫名跳了几番，她耳朵紧紧贴在扬声器上，一点李景浩的声音都不想错过。


    钱圣夏：“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包子？”


    李景浩说：“一个星期后。”


    “你怎么去这么久？”钱圣夏想了想，“那我岂不是吃不到你给我的包子了？”


    “一定要是奶奶做的吗？”


    钱圣夏：“那可不一定。”


    “那一周之后，我给你带学校门口那家早餐店的小笼包。”李景浩把包子放到车里，人也进去了，“想吃吗？”


    钱圣夏笃定地点点头，“想。”


    “那到时候见？”


    钱圣夏：“嗯，到时候见。”


    可过了一会，两人却都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李景浩说：“我依稀记得几分钟前，有一个人跟我说她要挂电话。是谁呀？”


    钱圣夏：“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有一个人因为晚上没有接我电话，害我没有赢下一局真心话大冒险，我就可恨、可气！”


    “原来是这样，真心话大冒险。”李景浩揣摩着这个词，他发动汽车，“那你选的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说的什么？”


    钱圣夏说：“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但是我偏偏就不让你知道。”


    钱圣夏左右晃脑地把玩着手机，在即将按下挂断键盘的时候，带着笑说了一句：“如果你真的想听，那就一周之后提着包子来见我。”


    “你……”


    李景浩还没说完，钱圣夏就挂断了电话，她把手机丢到一边，头塞进枕头里，痛快地眯起了觉。


    不远处的窗户外边，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星星睡了，但月亮还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