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大人膝下敬禀者：


    伏惟祖父大人福躬安泰，起居康健。闻每日清晨于庭院挽四石强弓，箭无虚发，虎步生风；三餐豪饮数盏家酿，大块啖肉时犹能论古今兵法，孙女每念及此，便觉祖父神威不减壮年，心中实在欢喜。然，东坡酱肘虽美，终属膏粱厚味，过午食之恐碍脾胃运化；灶上甜酪、案头蜜饯亦当节制。《千金方》云"暮食不饱，四肢安宁"，孙女窃以为，晚间宜进清粥佐以酱瓜小菜，以养元气，愿祖父察之。


    孙女近日得一食谱，仿其中"樱桃肉"试做：选梅花肉切作寸方，以冰糖炒出琥珀色，加陈酒焖至酥烂，去浮油后收浓汁，形似鲜樱桃。此菜去油留鲜，入口即化，或合祖父口味。已将食谱誊抄工楷，附于给母亲信中，望祖父尝后或能喜欢。


    孙女素性粗疏，本欲效古人"亲制寒衣"之孝，奈何针黹功夫疏浅，实为简陋。唯可拿出手的，是孙女于山中采得坚木，亲手削为鞋底，厚一寸五分，经桐油浸泡、大漆髹涂，复以铜钉固于鞋身——此木底雨天防湿、山路防滑，虽技艺稚拙，或可稍减祖父足下之劳。


    前次禀言切有不实之处，孙女午夜自省，心中愧悔。彼时妄逞少年意气，欲证己能而轻慢长上，实乃性情孟浪有负祖父"诚敬"二字庭训。自后每念及此，辗转难安，常对祖父手书家训叩首悔过。伏乞祖父宽宥愚顽，容孙女日后侍奉膝下，补过万一。


    近闻家中菊花开得正好，祖父素爱"墨荷"品种，不知今年可繁盛否？临书仓促，不尽欲言，恭请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孙女祈年谨禀


    十月初五日叩上


    "老爷今日眉宇间带着喜气，可是收到了祈年从寄来的家书？"周姨娘敛衽福身，鬓间金步摇盈盈轻晃，抬眸时眼尾已含了三分笑意。


    宋昭素来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些许，捋了捋胡须："让你猜着了，正是那丫头的信。"


    周姨娘款步上前，素手纤纤褪下腕间碧玉镯，身后的侍女端上茶盏茶汤之物，亲自挽袖烹茶。“玉壶冰”汤瓶起落间，茶膏均匀散开，茶筅击拂力度渐渐加大，汤花渐厚，茶面泛起如“粟纹”的细泡，手中一边动作，她一边柔声道："妾身骗老爷的，哪是妾身猜的准，是祈年周到心细，捎回来了许多礼物，连妾身院里都得了她捎来的苏州胭脂呢。"


    宋昭闻言唇边漾开一丝笑意："这孩子不过离家半载，如今倒也历练得有模有样了。"


    周姨娘捧着茶盏递到他手中，顺势绕到太师椅后，皓腕轻抬替他按揉肩颈。“都是老爷教导的好。只是......”指腹触到他紧绷的肌肉，她忽然叹了一声，尾音幽幽，似浸了春夜的露，“......只是妾身这肚子不争气，嫁入府中一年，竟没能为您开枝散叶。若能苍天垂怜，得一麟儿，那孩子定是跟老爷一般，武能安邦，文能定国。"


    宋昭反手覆上她按在肩头的手，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挲着她细腻光洁的肌肤。周姨娘却倏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双膝缓缓跪倒在地，仰起的眼眸水光潋滟："老爷，若能得个您的孩子，妾身自愿折寿十年，您摸摸，妾说的可都是真心的！"


    身边人都是极有眼色，见这情景都步履轻轻匆匆退了出去，宋昭手上略一用力，周姨娘顺势歪在他怀中，只拉着他的手捂在心口不肯松，“老爷......求老爷可怜可怜妾身。”


    自家小妾婉转求欢，宋昭也没做柳下惠的兴趣，自然是好好品尝把玩了一番周姨娘的“心意”。


    断断续续的幽咽呻吟足响了近三刻钟才渐渐云雨初歇，周姨娘四若无骨的倚在宋绍怀中，惹人爱怜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揪着系带，低低恳求：“老爷，听闻天宁寺，求子最是灵验，妾身想出城去寺中斋戒几日，求一求菩萨可怜。”


    虽然已经进入贤者时间，但这个时候确实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这又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宋昭自然一口答应了周姨娘的请求。


    待下人进来收拾房间时，周姨娘已接过丫鬟递来的披风拢在肩头，由丫鬟搀扶着慢慢回到自己院中。


    甫一踏入内室，她便对贴身侍女吩咐道："翠芽，你稍后去角门处寻我哥，告知他老爷已允我出门，让他及早备妥所需礼品和贡品，后日我要出门。"


    翠芽垂首应下，转身欲行，却被她唤住："你将大小姐送来的胭脂寻出来，放在妆台上，晚间我要用那个。"


    "是，姨娘。"


    “你说，父亲允了周姨娘去天宁寺？”宋幼苡看着手中的花笺，头都没抬："她倒是会寻由头。夏荷你瞧，"花笺在她掌中轻轻一折，两侧竟如花瓣般拢起，"难为小满想出这巧思——这笺纸两侧折拢竟成一朵玉兰，果然别致。"


    "小姐本就心思灵巧，又得娘子悉心教导，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夏荷笑道。


    宋幼苡执笺对着窗棂透进的日光细细端详，笺上暗纹在光下流转，越看越是欢喜，指尖在玉兰"花瓣"上摩挲片刻，方将其搁在小几上，复语气淡然接着刚才的话题开口："她要去便去，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是。"夏荷刚应下，便见冬梅掀帘而入："娘子，吕家小姐来了，说是给您请安。"


    "快请她进来。"宋幼苡眼中笑意愈深：“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二个都商量好，叫我高兴。”


    吕淳淑款步进门，敛衽福身："淳淑，见过大娘子。"


    “这孩子，几日不见，竟跟我生分了。”宋幼苡招手让她近前，“过来让我瞧瞧。”


    吕淳淑依言挪到她跟前，宋幼苡的目光从她发顶扫到鞋面，忽然笑着摇头：“几日不见，竟是又长高了几分。学堂的日子可还习惯？先生罚你抄书时，可有人替你求情？”


    眼前少女生得一副标准鹅蛋脸，眉眼明艳中透着几分娇憨。月白上襦配鹅黄旋裙，外罩一件浅灰褙子，双鬟髻间编着同色飘带，耳坠是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衬得整个人既清新如晨露，又透着几分活泼灵动。


    “先生，才不会罚我呢，先生说我是可造之材。大娘子，今日何事这般高兴？”少女睁着小鹿般的圆眼，目光落在几上的信笺，“可是祈年姐姐来信了？”


    “正是。这孩子，总叫人挂心。”宋幼苡牵过她的手，柔声道：“淼淼，来坐我身边。”


    吕淳淑挨着她坐在下首的小凳上，身子微微前倾：“是姐姐要回来了吗？淼淼早对姐姐神交已久，真想早些见着她呢。”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宋娘子的眉宇间霎时笼上一层轻愁。她连忙找补：“姐姐是巾帼英雄，自有家国重任在肩，才不能常常尽孝膝下。但她心里定是如您挂念她一般，时时刻刻记挂着您的。”


    “好孩子。”宋幼苡轻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笺边缘，“你姐姐素来孝顺，只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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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千里母担忧啊。没收到信时，忧心她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可有好好照顾自己，可有受了委屈；收到信了，又忧心她是不是怕我担心，报喜不报忧，把苦楚都自己扛着。”


    这番话情真意切，吕淳淑听得鼻尖微酸，恍惚想起已过世的娘亲，两人一时都沉默了，想着各自的心事。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客居别家，又是晚辈，很快打起精神，拉着宋幼苡说些学堂的趣事。


    “先生昨日讲《论语》，说到‘三人行必有我师’，忽然指着窗外树上的雀儿道：“你们瞧，那三只雀儿站在枝桠上，若是一只衔草筑巢，一只梳理羽翼，一只昂首望风——这筑巢的便是“工师”，理羽的便是“容师”，望风的便是“谋师”，可不正是三人行皆有可学之处？”


    吕淳淑边说边学先生捋着不存在的胡须，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宋幼苡噗嗤笑出声，“大娘子，您先别笑，淼淼还没说完呢。先生的话音刚落，谁知坐在末排的陈澜乐突然接话：‘先生，那若是两只雀儿打架，一只在旁看热闹呢？’先生顿时就板起了脸：‘那看热闹的便是你这般不用心听讲的！罚抄《学而》篇十遍’”。


    话未说完，宋幼苡已笑得伏在案上，鬓边金步摇乱颤，，眼角的愁绪散了大半：“你这促狭鬼......秋枝，快拿帕子堵她的嘴！哎哟，不成不成，笑的肚子疼！”


    “秋枝姐姐饶命！淼淼知错了，宋娘子，还请饶了我这一回，淼淼再也不敢了！”吕淳淑连连双手合十作揖求饶，银镯子撞得叮当作响。


    秋枝忍着笑上前扶住宋幼苡，指尖替她理好歪斜的钗子：“好可怜的小模样儿，大娘子就饶了她吧，仔细笑岔了气。”


    三人又笑闹了半晌，宋幼苡又留她用了晚饭，吕淳淑才告退回了自己住处。


    待院里的脚步声渐远，屋子里没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到有些静得慌。宋幼苡望着渐次燃起来的烛火定定出神，她的小满，本该也该是这般快快活活，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背背先生的功课，与同窗拌几句嘴，哪里...需要这样...整天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


    “娘子...刚才还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夏荷递上绫帕，“可要奴婢这就去把吕小姐请回来？”


    宋幼苡这才发现自己竟以是泪流满面，她接过手帕试了试脸上的泪，“不必。你去请方妈妈过来。”


    夏荷也不敢再劝，出去请方妈妈不提。


    “夏荷不敢多言，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


    片刻后，陈方氏掀帘而入，刚要屈膝行礼，早被夏荷从旁扶住：“阿嬭快请起，大娘子等着呢。”


    宋幼苡指了指下首的圆凳，待陈方氏坐定，又吩咐道：“夏荷给阿嬭端盏茶来，你亲去廊下守着。让小丫头们仔细查查各处灯火，秋日干燥，莫要走水。”


    “是。”夏荷忙端来一盏茶，轻手轻脚退到廊下守着。


    屋内只剩两人，陈方氏才轻声问道：“大娘子，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阿嬭，”宋幼苡唤了一声，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今日父亲允了周姨娘，去城外天宁寺求子。”


    陈方氏眉头微蹙，一时没揣摩透主子的心思。这周姨娘虽得些微宠，到底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并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试探的回道：“娘子可是担心这周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