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战况”出于意料得严重。


    林凡星站在楼下，都听得到楼上的哭喊声。时不时还能看到弟弟冲到阳台的身影。


    有好几次，林凡星害怕地捏了一把汗，繁星这演戏也演太真了吧？半个身子探出阳台，多亏了身边还有一个孔跃。否则就林栋和周芙的反应能力真不一定能救下来！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啊？”林凡星看到小飞时不时看手机。


    秦昕原本还想隐瞒，但今天的事情显然不能走错一步。“嗯……家里有些事。”


    “那你快回去吧！”已经麻烦人家很久了，林凡星不好意思再耽误他时间，“我在楼下等等，要是等不来我就先回……”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小屋子，到现在为止，林凡星也不清楚这几天自己住了谁的房子，而那个房子的主人和小飞又是什么关系。或许是小飞的奶奶、姥姥？应该是一位年长的女性长辈。


    但只是这么几天，林凡星已经将它当成了安全屋，它甚至更像自己的家。


    现在楼上那个地方，不是他的家。


    “等不来我就先回去，你要是放心就把密码告诉我。”林凡星忽然萌生出不舍。繁星回去要钱，这意味着自己这段背债的日子即将结束，那么他就没有理由再住人家的地方了。一旦他离开，其实……他和小飞也只是萍水相逢。


    以后他和小飞会再见面吗？林凡星不确定。他不知道小飞的名字，长相，只知道他是一个男的。


    “屋子都让你住了，我有什么不放心。密码我发给你。”秦昕不愿意走，谁知道林栋和周芙杀疯了会不会再次迁怒，“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你可以把住址告诉你弟弟，让他找你。”


    林凡星张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别这么惊讶，我虽然不喜欢你弟弟优柔寡断的性格，但是我不能不帮你。这么热的天气，我不希望你跑来跑去，你照顾他这么久，也该换他为了你跑来跑去了。”秦昕拍了下车座，“走吧，咱们先回去。”


    “哦，那好，辛苦你了。”林凡星何止是惊讶，简直是不适应。从来都是他考虑别人的感受，猛然间被别人换位思考，他居然说不出一个“谢谢”。


    等到他再次抱住小飞的腰，林凡星将遍布划痕的头盔重新戴上，这才缓过来：“谢谢，小飞，谢谢你。”


    “那就抱紧我吧。”秦昕在头盔里说，还好现在凡星看不到他的脸，不然一定会觉得他的笑有几分傻气。


    他酷酷地将车骑走了，原本还想耍帅骑快些，但无奈体力有限，最后只能四平八稳地龟速回去。送凡星回去之后秦昕才往家赶，一进院子就看到方飞宇。


    方飞宇最近总往这里跑，都快变成秦家的门卫了：“你怎么才回来？你爸……”


    “他下午才到呢。”秦昕有把握。


    “……你还真沉得住气。”方飞宇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尽管方飞宇知道自己不是太监。整个秦家和他家都知道秦光泽对儿子只有“培养之情”，看不出什么父爱如山，方飞宇是怕他再刺激秦昕。


    从很小开始，方飞宇就发现他爸特别喜欢刺激他。


    他和秦昕在一起玩拼图，秦叔叔会无缘无故地频繁打断秦昕的注意力，好似从小就在进行反应实验，或者服从性测试。只要他在家，秦昕的衣食住行都必须由他控制，也只有杨妈妈还在的时候，秦昕还有一个贴心的长辈疼爱他。


    杨素阿姨离开了，方飞宇就立即激活了老妈子属性，决定给这个空位补上。不然秦昕也太可怜了……


    “你赶紧想想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方飞宇替他回忆，没养狗，很好，没养猫，很好，没表现出对任何物品的过度沉迷，太好了。


    秦光泽有个怪癖，就是会毁掉他儿子的心爱之物。秦昕最喜欢的书他当着面烧掉，喜欢玩电脑，电脑就当着面砸毁，更别说嘟嘟……方飞宇到现在都忘不掉嘟嘟的模样。


    “你快想想啊，别等你爸自己发现，喜欢什么就藏好了！”方飞宇开动脑筋，“摩托车你就说是我的，等等，摩托车本来就是我的……”


    “好啦，你别这么激动。”秦昕在卧室门口停住脚步。


    方飞宇双眼皮一耷拉：“我是操心你。”


    “我知道。”秦昕额头的汗珠都是戴头盔闷的，狭长的眼型像泡在汗水里，“我现在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也换身正经一点的衣服，要不然直接穿我的。”


    “你的衣服我穿不了。”方飞宇忽然抓住重点，“你要出门？干嘛去？”


    “找个靠山。”秦昕拧动门把手，“跟我来！”


    秦光泽不经常在家，秦昕不确定他在外头有没有外室，但肯定对“内室”不怎么样。他和母亲的婚姻非常诡异又错位，有一种秦昕形容不出来的阴森，一旦深究就让他毛骨悚然。


    他们在22年前结婚，20年前有了自己，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昕无从得知。可是秦昕很清晰地确定，一旦他开始追查，不管能否查到真相，背后都是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的真相。


    母亲憎恶他，父亲给他下药，秦光泽恨不得整死他。秦昕一出生就是死局，唯一的靠山……就只有母系血缘。他不是秦光泽的儿子，可他是乔莲实打实的儿子。


    一小时之后，秦昕带着方飞宇离开了秦家，离开之前他再次假装吃了方博的药。


    “我得好好看住你，我爸说了，你那个药吃完了容易犯困。”方飞宇打了网约车。


    “好的，我上车睡一会儿。”秦昕没有让飞宇开车，因为方博在儿子车里放了定位器。多亏了这辈子手拿剧本，才能避开这一层又一层的难关。


    方飞宇给他拉开车门，问：“可是你要去哪儿啊……不会是！你要带我去见金丝雀？你要把她介绍给朋友认识？”


    “你省省吧……”秦昕一阵头疼，金丝雀哪能那么容易让你见到？


    网约车朝着目标地点开动，秦昕还真补了一觉。等到车子抵达目的地，方飞宇先下车，再把病恹恹的秦昕扶了出来。


    咯噔，先下车的，却是一支木质拐杖。


    拐杖是杨妈妈两年前特意找人订制送给秦昕的礼物，也只有她敢当着秦昕的面说他体质差。秦昕那时候刚刚确诊心理疾病，焦虑到不愿意见人，还有一些躯体化的症状，就是一旦开始焦虑就左腿颤抖。


    秦昕去检查过腿神经，医生说没有受损，完全是心理因素导致，可以多多散步缓解。但秦昕那时候哪有心情散步，在床上躺到小腿肌肉都快萎缩了，最后还是杨素带他一步步走出了房间。


    拐杖是一整根木料，下端做了包边处理，裹上了一层金属。扶手位置是方便抓握的波浪现，打磨圆润的顶端向下延伸，要做了包边。从前秦昕也只在卧室里用它，从不让别人看出他必须依靠什么才能走路。


    咯噔，咯噔，咯噔。现在他一步一停地走到并不陌生的院门口，按响了可视化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和他拐杖敲地的声音交相呼应。


    小屏幕亮起来，那边的人问：“请问是哪位？”


    “我是秦昕。”秦昕有气无力地说。


    那边的人忽然不说话了。


    “我来看姥爷。”秦昕的左腿又开始颤抖。


    骑摩托和砸东西，已经榨干了他的体能，现在的秦昕就是一只濒死的枯叶蝶，只要这口气喘不上来，他随时随地可以变成被风扫落的真正枯叶，再也飞不回来。


    “你……你姥爷？”方飞宇小声地问，“你怎么敢啊？”


    秦昕的姥爷，乔莲的父亲，乔曜，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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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鼎鼎的名字圈内人如雷贯耳，不仅是全国电影协会的创始人之一，还是国内电影大奖铁打不动的总评委之一。所有人都知道秦昕是他的亲外孙，但是他4年前曾经在电影节上对秦昕的主演作品放话：演技不精，缺乏灵魂，只是拙劣的模仿，根本不像个人。


    这话要是别人说，结果肯定是腥风血雨。偏偏是秦昕的姥爷来说，大家只当做是“老人家对隔辈的期望过高”。


    但并不是，秦昕知道他不是期望过高，他是真的对自己非常失望。在他眼中，自己在大屏幕里就是一个“伪人”。


    “请稍等。”屏幕那边的人只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让你爸妈知道可怎么办？”方飞宇牢牢地扶着他。在秦家有一个名字是绝对不能提，那就是乔曜！虽然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不是亲眼旁观，当年乔阿姨结婚时他父母都没有来。


    显然两位老人家都不喜欢秦光泽这个女婿。当年的秦光泽还只是一个刚刚冒头的新锐导演，很多人都说夫妻俩是看不上女婿的身份和知名度，觉得女儿是下嫁了。


    令人遗憾的是，乔曜的夫人就在女儿婚后第二年早早去世，而乔莲并未现身葬礼现场。又过一年，秦光泽的第一部代表作《余生谈命》上映，好评如潮，甚至国内多位著名影评人为其“平反”，明里暗里指责乔曜和余卿卿两位长辈看人下菜碟。


    你们当初看不上的女婿，已经今非昔比。至此，乔曜就成为了秦家不能提的禁区，只要提及，秦光泽和乔莲就会变了脸色。


    “方妈妈，你也太操心了吧？”这些事秦昕比方飞宇了解得更多，“我只是忽然想起他老人家了。”


    “可是人家不想你啊，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看过你。”方飞宇搞不懂一家人为什么这么大的仇恨。


    面前就是可视化门铃的小屏幕，尽管屏幕漆黑，可那蓝色的工作灯还闪着，一下一下，好似人的呼吸。秦昕像一只举步维艰的困兽，还未长出丰满羽翼，只能站在门外寻求庇护。


    “姥爷他不想见我，是他的事，但是我到底是晚辈，应该是我来见他。这些年要不是我身体不好，出不了门，早就应该过来了。”秦昕汗如雨下，呼吸声急促又混乱，杵着拐杖的那只手不停颤抖着。


    额头凸起了青筋，手背上血管凸棱。秦昕尽量保持着端正笔直的站姿，只是微微低垂的脸暴露出他的脖子撑得多么勉强。


    “唉，你这是何必呢，万一他再骂你怎么办？”方飞宇简直不忍心看下去，“奇怪，怎么还没人开门。”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开门，秦昕已经预料到会等，也下定了决心要等。以前他也认为乔曜痛恨父亲的崛起，对母亲的婚姻选择持有刻板印象，甚至将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可直到他22岁生日那天，秦昕收到了一份匿名礼物，是一个生日蛋糕。


    蛋糕上只有4个字，生日快乐。秦昕后来去查了小区监控，认出了姥爷的背影。


    时间分秒而去，骄阳炙烤着两人面庞，毫不留情地射下紫外线，大有烘烤蒸干之意。方飞宇倒是无所谓，他身强体壮，再晒几小时最多是晒黑。可秦昕眼瞧着是不行了。


    “要不然咱们回去吧？”方飞宇看了一眼手表，都等了半小时了。乔老头现在还不开门，恐怕是一辈子不想见外孙。


    “再等等吧，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来，姥爷生气了。”秦昕怀疑自己已经中暑，哪怕戳着拐杖都站不稳，身体重心左摇右摆。


    又过去一刻钟，方飞宇将手挡在秦昕的额头上，替他遮蔽日光：“唉，要不然你靠着等等，我去买个冰饮，我觉得你中暑了。”


    嗯，肯定是中暑了。秦昕费劲地睁开眼睛，方飞宇的脸在他眼中开始褪色，变成了黑白灰。


    咔哒一声，秦昕右侧的院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