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紧接着是几声直冲云霄的尖声谩骂：“赔钱！砸了我的摊子还想跑不成？！”


    许云冉与曹观玉二人面面相视，不约而同跟随行人驻足的脚步聚在一起。


    木板搭成的简陋小摊摔落一地，画好的糖人与泥土混在一起，其间有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姑娘被两个壮汉拽着。


    牙人赔笑给了钱，打发了那摊贩，众人顿觉无趣，渐渐都散了。


    他拧过头怒视姑娘一眼，低骂两声，抬头眯眼盯着秤砣上的刻度。


    “八十斤三两。”


    牙人招手示意，秤砣旁的俩壮汉立即将挂在上边的姑娘放下。


    “三百文，不能再多了。”牙人蹙眉，半蹲下身子按压姑娘手臂上纤细的骨头，“太瘦弱了些，不像是个好干活的……更何况她方才还废了我两百文……”


    “哎呦，那哪能啊……”


    站在最前头的麻衣男人暴跳反驳，话音未落，忽被那姑娘冲上来硬生生拽住：“爹爹，不要卖我，求求你，我日后，日后定会努力编织绣帕……钱都给您，求求……”


    “哼！你个孬种，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如今才值这个价钱！”男人撇撇嘴，粗鲁掰开她的牙口，喜冲冲朝着那牙人陪笑道，“你看，这姑娘牙口整齐得很，定会有不少老爷们喜欢……您看……能不能再多些……”


    “不行！爹爹！爹爹……那王员外年老好色，女儿若是去了，定会被折腾死的！求求您……求求您……”


    牙人环视身旁两人，掂量掂量手中钱袋，摆摆手道：“六百文，不能再多了。”


    “您英明……”


    壮汉得了示意，随即冲上前去将姑娘环抱男人双腿的手臂掰开，架着她朝后走。


    男人接过牙人递来的铜板，数也不数，急匆匆朝大道远去了。


    “且慢！”


    牙人循声抬眼，与来人对视上的那一刻，脸上的皱褶顿如绽放的花苞舒张而开，他双手相握，咧开嘴小跑而至道：“知县大人，原是您，让您见笑了，这贱蹄子惊扰您，小的给您赔个不是。”


    好巧不巧，这牙人与她曾经查办的案子有过些渊源，许云冉敛声抬眸，指着他身后姑娘道：“这姑娘我看上了，给你一千文，如何？”


    “这……”牙人撇撇嘴，为难来回盯着两人，迟迟没有应和。


    “三千文。”


    “成交！”


    三千文！这得翻了多少倍！牙人兴致勃勃命人松绑，亲自拖拽姑娘送到二人眼前，连同卖身契一同塞入曹观玉手中，随后便带着那俩壮汉跑了，生怕二人反悔。


    “大，大人……”姑娘怯生生跪在地上，哽咽道，“我……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


    “阿芝……大家都叫我阿芝。”阿芝鼓起勇气抬头，屏息打量二人，她无声哭了。


    “斯——”


    宣纸撕裂声清脆而响亮，她呆望着许云冉递来碎裂的卖身契，笑中含泪，竟不知是喜是悲。


    “从此你是自由人。”


    许云冉漠然蹲下，拾起她垂落在地上的另一只手，往里塞入个满满当当的钱袋，起身欲离去。


    “大人！”阿芝咬牙流泪，连带磕头道，“求大人留奴婢伺候，为妾为奴，心甘情愿！”


    她回头瞥见拼命磕头的少女，还是动摇了：“观玉，带她回去。”


    “可……”曹观玉惊诧阻拦，终还是奉命将阿芝带回宅邸。


    当夜，正当她下值回屋歇息，哪料竟见阿芝褪去衣物，腰间仅缠了件赤色肚兜跪在塌前，白皙的肩膀冻得略微发紫。


    她拾起地上的衣物披盖在阿芝身上，阿芝却哭着求她恩宠。


    “大人，奴婢是心甘情愿的！求求您收下奴婢吧！即便是做妾，奴婢也愿意……”


    “阿芝……”心底挣扎良久，许云冉坦白道，“我并非男子。”


    阿芝发愣，屏息发疯般扯开她的衣裳，暗暗深吸口气，瘫坐在地，不知所措呆望着她。


    “你若是愿意离去，我不会留你，唯有一事。”许云冉摊开掌心，露出藏在掌心的药丸，“此生将这秘密烂在肚里，我定时差人给你送解药，否则……”


    她故意戛然而止，阿芝却猝不及防夺过她手中的药丸咽下。


    “求大人让阿芝为您办事！”


    阿芝重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战乱连连，阿芝别无去处，不识字，离不开这郾城，留在城中，哪日被爹发现，我……”她哽咽叹息，继续道，“求您让阿芝为您办事，赏阿芝口饭吃。”


    阿芝从此留在宅邸，后来又成了宅邸的美妾，替她堵住悠悠众口，婉拒城中员外递来的婚事。


    许云冉两三步踏上石阶，魏财惊叹其突然折返，莫名扭头诧异道：“大人可是要面圣？奴才这就去禀报……”


    “非也非也。”许云冉指了指魏财脚边哑笑，“我不慎弄掉了香囊，原是在此地。”


    魏财低头，果真瞧见脚边有个深蓝色的香囊，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失敬失敬。”


    许云冉趁机躬身拾起香囊，连同藏在香囊底下的珍珠发饰，一并收入怀中：“无碍无碍，如此，周某便告辞了。”


    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扫而过的视线无意捕捉到一双凌厉的眼睛，可要命的是，那双眼睛也在盯着她，仿佛从始至终，就一直在盯着她。


    “陛，陛下。”


    脊背一阵寒凉，她收紧双腿拱手站好，朝着抬脚迈过门槛的男人行礼。


    “周卿怎还在此地？”


    魏财觉察气氛不对，走上前帮着打圆场道：“适才周大人不慎掉落了个香囊，折返回来取的。”


    说罢，魏财自己却愣住了，他匆忙瞪眼瞥了眼许云冉，脑海里却是寻找不到许云冉掉落香囊的痕迹，方才他命人抬起花瓶清扫之时，地上明明就没有什么香囊啊！！！


    魏财硬着头皮，绷紧身子僵硬立在李修然身旁，良久没再说话。


    “什么样的香囊，竟让周卿如此爱护，不知朕可否有这荣幸见识一番。”李修然摊开右掌，明晃晃递到她眼前。


    逃不掉了。


    她抽出怀中的香囊，双手送到李修然掌上。


    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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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鸳鸯。


    鸳鸯？！鸳鸯可是一公一母啊！难道这周明川，已经有女人了？！难怪看重这香囊，若是被萧玉安知道……


    瞳孔一震，李修然差点想要失声喊出，他故作镇定摆弄手中香囊，漫不经心道：“里边放着什么东西？倒是清香。”


    “不过是求平安什么的，并非华贵之物，不敢污了陛下清眸。”


    “也罢，你好生收着吧。”李修然面无神色将手中香囊还了回去，佯装疲惫道，“魏财，命人来梳洗。”


    大起大落的心渐渐平复，直到目送李修然踏入宫殿，才惊觉身后的衣袍已被汗水浸湿，许云冉松懈酸痛的肩膀，加快脚步朝着丹凤门的方向走。


    清爽的晚风拂平她不安的思绪，平复的心情再如杂草丛生般蔓延生长。


    这一定是阿芝留下的讯息，可为什么，为什么是在紫宸殿？！


    她不禁回想起殿前李修然怪异的举动问话，以及对搜山的阻止，她反复琢磨着他的每一句话。


    莫非，阿芝的失踪，与李修然有关？！！！


    “大人。”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清迎上前来的曹观玉，压着他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跳上马车沉闷道：“速速回府！”


    鞭起鞭落，马车很快停在周府大门，车身未停稳，许云冉便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几近小跑的速度走入府中。


    “观玉，周文益那儿，可有查到什么？”


    她“啪”的一声合上中堂大门，拉着曹观玉走到案前密谈。


    “还没消息，属下一会儿再去催催他们。”


    “西郊呢？尸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曹观玉望着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心冷了一半，他警惕压低声音道，“可是方才陛下说了什么？出了何事？”


    “陛下让我把西郊的人都撤了。”她停顿须臾，掏出怀中的珍珠发饰道，“我在紫宸殿前偶然发现了这个。”


    “这是……阿芝的？”曹观玉倒吸口凉气，惊恐抬眸目视着她。


    半晌，他倏然笑着安抚道：“莫不是巧合罢？这样的珍珠发饰，小摊小贩亦能寻到，可能是某个其他宫女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大人，您怀疑陛下？”


    许云冉拾起其中一个茶杯，连续饮茶两杯，才徐徐出声道：“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阿芝欲要去紫宸殿告发之时，被赵婉竹拦下了……”她舔了舔发白的唇瓣，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可，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


    “可陛下何故如此，又无益处……”


    “你且先立刻命人停止搜山，将他们都召回来，还有，周文益定要盯紧，尸体送出宫却迟迟在西郊寻不到，宫外能帮赵婉竹处理这些的，也只有他了。”


    曹观玉点头，右手压住剑柄大步转身离去。


    空旷的屋子只剩她一人独坐其中，她缓慢来回磨搓手中的珍珠发饰，吹入屋内的风骤然变小，恍惚之中竟然带着些许暖意。


    抬眸的那一刹那，只见一个高大壮硕的人影直直立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