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在那间朴素的静室，面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面容祥和的老婆婆。


    方才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仿佛只是南柯一梦，可那份属于凌宇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悲恸，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凌宇长老为何执迷不悟，为何要逆天而行。


    那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为了称霸，仅仅是为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这份执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往事不可追。这是她当年在现代社会，被一次次毒打后学会的最冰冷的真理。沉溺于过去，只会拖着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一起沉沦。


    凌宇长老的深情令人扼腕，但他要复活的，是魔尊。


    一旦成功，青岚宗将血流成河，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和平，也将化为泡影。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至于凌宇长老……林殊眸光微垂，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她会阻止他，必须阻止他。看在这段悲伤往事的份上，她动手的时候，可以尽量利落些，让他少受点苦。


    那么，问题来了。


    林殊的目光落回老婆婆身上，这位神秘的前辈让她看尽凌宇的爱与痛，究竟是何用意？警告她凌宇的疯狂？还是……希望她能手下留情？


    老婆婆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倾向。


    这道题，比斩魔尊还难解。


    老婆婆朝她笑笑，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意味深长：“你倒是公私分明，那么到了审判日那天，或许她也可以放心了。”


    林殊心头一跳，“她”是谁？


    老婆婆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再次笑了笑，随着她轻飘飘挥手，林殊只觉眼前景物流转，天旋地转。


    再回过神时，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眼。


    她已赫然站在那块巨大的基石前。


    入目所及，佛渡正挥舞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巨斧，一下又一下，带着破风之势，狠狠劈砍着基石。


    “你在干什么？！”林殊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口气呛过去。


    “他妈的，你个和尚是疯了吗？”她简直要气笑了。


    “四十八天啊！”林殊简直想揪住佛渡的衣领，狠狠晃醒他，


    声线因为极度愤怒而有些扭曲：“我们整整四十八天的努力，全部都要毁在你手里了，佛渡！”


    她看着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基石，在佛渡的蛮力下，裂痕开始蔓延，心中一片冰凉。


    【佛渡！】


    来不及多想，她一个箭步冲上前。


    二个人，四只手，一个深夜，一盏光，一个奇迹。


    翌日，晨光熹微，练武场前的基石阵法处，已是人头攒动，气氛肃穆。


    林殊一身僧袍，俊美无俦，立于阵眼基石前，神情清冷如旧，一双熊猫眼里仿佛失去了光。


    她身后，众弟子屏息凝神，等待着这阵法复原的盛大时刻。所有人习以为常，似乎无人不晓，这位“佛子”，才是他们真正的大师姐。


    凌宇站在她身侧，竟是刮净了胡须，换上了一身崭新长袍。


    他那张颓唐已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依稀可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他凝视着林殊，缓缓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檀木盒。


    盒子一开，一股古朴苍茫的气息扑面而来。“殊儿，此乃祖师爷当年布阵时留下的最后一块阵心石，我……也是费尽心力才寻回。”


    人群中，一道不合时宜的轻哼逸出，极轻，却像根针，精准刺破了这庄重的假象。


    林殊仿若未闻，不动声色地点头应允。


    大阵开启。


    曾经潇洒肆意的二长老，此刻却像个凡世中饱经沧桑的男人，双手颤抖着，将盒中之物捧出。


    那是一块剔透的白玉晶石，可内里却翻滚着肉眼可见的浓重煞气，邪异无比。


    他将晶石按入阵眼。


    霎时间，风云变色！冲天而起的光柱并非预想中的诡谲的血色，而是纯净金光！


    地面上繁复的阵纹扭曲、重组，化作一张吞噬邪祟的巨网，磅礴的剑气竟透出无尽浩然之气。


    这哪里是护山大阵，分明是……噬魔阵！


    凌宇二长老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猛地扭头，双目赤红，声音因极致的惊骇而嘶哑变形：“林殊！你要做什么？！”


    面对凌宇的嘶吼，林殊平静的脸上，竟又露出了当时同意修阵时那般温和的笑意。


    她用着佛渡那张俊美妖异的脸，声音却清冽如山泉，


    “只是稍微改一下法阵罢了，二长老。”


    她曾真心希望，自己对二长老的怀疑全是多想。


    那时，魔族入侵，青岚宗腹背受敌，尸山血海中，二长老凌宇随意套了身褐衣，剑光如虹，笑声爽朗得仿佛能驱散漫天阴霾。


    他一剑斩断魔将头颅，血溅三尺，回头对她大喊：


    “小殊儿，愣着干嘛？跟上师叔，杀他个片甲不留！”


    那时的他，眼里满是少年般的意气风发，像是永远不会被世事磨平棱角的剑修。笑得比谁都爽朗的剑修长老，终究因为执念变成如今这种地步。


    林殊眼中的温和褪去，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刺向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男人。


    他直勾勾盯着那枚晶石像是看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疯了一般扑向阵眼，竟想用肉身去挖出那块正在被净化的邪物！可纯净的金光如万千利刃，将他双手灼烧得滋滋作响，血肉模糊。


    “啊——！”


    他不似人声的嘶吼撕裂长空，里面全是绝望与不甘，哪还有半分名门长老的风范。他死死盯着那块煞气逐步消散的晶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跪倒在地，嘴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我的……我的……”


    林殊眼底冰冷，没有半分动容。


    那痛苦如此真实，可这真实，却是建立在牺牲整个青岚宗的阴谋之上。她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叔，早就死了。


    一道身影挟雷霆之威骤然落下，青衫猎猎，气势迫人。是师尊！


    在林殊帮助下，温景行偷天换日，驮着千年阴沉木硬生生把青岚宗掌门背回凌霄宗，挨了痛骂体罚，最终瞒天过海让掌门在他院中调养多日，天材地宝往嘴里炫，掌门气色远胜从前，可那双威严的眼，在触及阵心晶石的瞬间，骤然缩紧！


    那股熟悉的、曾在他体内肆虐的阴冷黑气！绝不会错，正是他拼全力才剥离出的魔尊残魂！


    “凌宇！你糊涂！”他厉声呵斥，声如洪钟，震得人心头发颤。


    凌宇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惨笑，满面血泪，状若疯癫：


    “糊涂？若非为了宗门荣光，我怎会与与儿渐行渐远？若非为了对抗魔族，她怎会死！”


    他癫狂地咆哮，声音里满是血与火的恨意：“天下与我何干！我只想她回来！只想她回来！”


    他死死攥着那块灼手的晶石，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喃喃自语：


    “它答应我，只要我助它重临世间，再现魔族荣耀……与儿就会回来……”


    林殊心底一片冰凉。


    逝者已矣，轮回已启，如何复生？师叔他，真是被执念逼疯了。


    况且，与儿师姐最是痛恨魔族。她若泉下有知，凌宇为复活她竟与魔为伍，引狼入室，怕是会气得魂飞魄散，再入轮回不得！


    多说无益。


    她掌心金光乍现，佛力澎湃汹涌，准备给他一个痛快。


    可就在此时，凌宇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张口，竟将那块邪异的晶石生生吞入腹中！


    “以我残躯，献祭魔尊！恭迎吾主……复活吾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身体轰然炸裂，化作一团冲天而起的、浓郁到极致的黑雾。


    那团黑雾并非死物。


    它升腾翻滚，凝聚成一张巨大而扭曲的人脸，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怨毒地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刺骨的阴寒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为灰烬。


    “护住心脉！”掌门怒喝，可话音未落，他猛地躬下身，一口心血喷涌而出，溅湿了胸前青衫。他想强行运转灵力压制旧伤，丹田却如针扎般剧痛，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颓然扶住身旁的石柱，高大的身躯竟有些摇晃。


    完了。


    他终究是强弩之末。


    林殊瞳孔紧缩，掌门的状态她看得分明。此时此刻，指望不上任何人。


    她上前一步，将掌门护在身后，手中金光凝而不发，目光死死锁定那团愈发庞大的魔气。她的神情冷肃到极点，如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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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


    周遭的青岚宗弟子们，脸色惨白，握剑的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当他们看见林殊那决绝的背影时，恐惧化为了某种更为坚韧的东西。


    “结剑阵！”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弟子们瞬间惊醒，迅速移动，剑光闪烁间，一个简易的护山剑阵已然成型，将掌门与林殊护在中央。


    他们的眼神不再迷茫，只剩下捍卫宗门的决然。


    那张由黑雾凝聚的巨脸发出无声的咆哮，刺骨的魔气如万千钢针，扎向剑阵中心的每一个人。剑阵光芒剧烈闪烁，几名修为较弱的弟子已经口鼻渗血，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林殊首当其冲，感觉自己的佛光护罩正被寸寸蚕食，那股阴寒怨毒的力量，仿佛要冻结她的灵魂。


    她咬紧牙关，准备燃烧精血做最后一搏。


    突然一道熟悉的懒洋洋声音传音入密


    [啧，金丹了还这么拼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怖威压，竟凭空减轻了三分。


    嗯？


    她心头一跳。


    人群之中，与众弟子一同维持剑阵的“林殊”——佛渡，微微垂下了眼帘。


    他看似与其他弟子一样，脸色苍白，竭力输送着灵力，懒洋洋眉宇间满是凝重。


    无人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神秘的上古气息，正从他身上悄然弥漫开来。


    那并非灵力，也非妖气，而是一种源自血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压。


    这股气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它像一层最温柔也最霸道的薄膜，精准无误地笼罩在林殊的周遭，将那汹涌而来的魔气悄无声息地隔绝、推开。


    至于旁人？那关他何事。


    佛渡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颤，随即恢复平静。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摇摇欲坠的光幕，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顶在最前方的、属于他自己的背影。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透着林殊的影子。


    突然那团由凌宇残魂化作的巨脸，怨毒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猛然收缩，随即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更加纯粹幽深的黑气一口吞没。


    变故突生。


    黑气之中，传来一个少年般天真明快的声音，带着品尝美食后的餍足。


    “我说怎么这么香呢～”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字句清晰地传遍整个山头：“原来是‘前’魔尊啊。”


    “前魔尊”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戏谑与嘲弄。


    “偷偷藏到这里，我作为新任魔尊，可要多谢各位的款待了。”


    黑气翻涌，仿佛幻化出一张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它用一种极其友好的语气问道：“你们，还要你们的同门吗？他腌得太入味了，说实话，口感不太好。”


    林殊心生警惕


    【快，用我的语气说要】


    那张属于“林殊”的清冷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从人群中走出，漠然颔首：“要的。”


    “好吧。”黑气里传出惋惜的咂嘴声，但它似乎很好说话，一团被魔气浸透的漆黑躯壳被随意地抛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放心，我可没动什么手脚哦。毕竟，我还需要再等一等，才能好好地、把你们一个个都吃掉。”


    “至于现在嘛～我当然要遵守互不侵犯条约。”


    “再见咯，林殊。”


    黑云来得快，去得也快，裹挟着令人牙酸的笑声消失在天际。


    那股泰山压顶般的威压骤然散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殊暗自拧眉，这新魔尊，似乎知道她的真名？然后望向四周的烂摊子。


    掌门受了刺激，兼旧伤复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


    青岚宗乱作一团。


    破碎的家，昏迷的爸，迷糊的孩子，忙碌的她


    她焦头烂额，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又施施然踏上山门。


    来人一身白衣，温文尔雅，正是凌霄宗少宗主温景行。


    他无视周遭的狼藉与伤员，径直走到林殊面前，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林殊道友，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宗门，意有所指，


    “我是来讨要我的报酬。以及……你曾许诺我的，第一件无条件应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