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活动的区域要比人类那边精致漂亮很多，整体以干净利落的白色为主，没有多余的摆件，程鸢走在其中，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程鸢紧紧跟在顾栩尧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有很多“人”，但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仿生人。


    因为来到仿生人活动的区域后，负责和仿生人交易的人类手腕上都会佩戴发着蓝光的手环，而被仿生人买下的人类则需要佩戴项圈，像当初跪趴在地上的那个少年一样。


    仿生人样貌服装各异，程鸢好奇地打量他们，发现男女老少皆有，整个仿生人活动区域，与人类社会并没有太多不同。


    顾栩尧也像程鸢带他参观地下城时那样，向程鸢一一介绍仿生人活动区域。但两次参观，都是顾栩尧走在前面，程鸢看着顾栩尧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走了没一会儿，程鸢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些仿生人，经过程鸢和顾栩尧时，都会诧异地看顾栩尧一眼，然后再细细打量程鸢一番。汇聚在程鸢身上探究的视线越来越多，他心里毛毛的，不自觉地离顾栩尧越来越近。


    直到，本来跟在顾栩尧身后的程鸢，挤到了顾栩尧身边，他一边观察看自己的仿生人，一边拽拽顾栩尧的衣袖。顾栩尧弯下腰来，将耳朵凑近程鸢。


    “他们为什么都看我们？”程鸢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说，你惹他们了吗？”


    程鸢凑在顾栩尧的耳边，几乎是在用气声讲话，呼吸喷在顾栩尧的耳朵上，不知为何，顾栩尧心有些痒痒的。但他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和地说：“大概因为你是人类吧。”


    程鸢惊讶道：“他们能看出来我是人类？”


    顾栩尧：“当然可以。手环是方便人类识别同类的，仿生人能看出来。”


    程鸢又向旁边看了一圈。虽然不多，但也有其他仿生人领着戴项圈的人类，但看上去并没什么人关注，程鸢问：“那为什么没有人看他们啊？”


    顾栩尧还没有回答，就被一个年轻女性模样的仿生人喊住了。


    “顾栩尧先生？”那个女仿生人看上去十分震惊，“你……”


    她的视线扫过程鸢。


    顾栩尧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要带着程鸢离开。


    这时有一个男仿生人走了过来，阴阳怪气道：“呵呵，以前一边标榜自己对人类很感兴趣，一边坚决拒绝购买任何一个人类。现在还不是买了一个，装什么清高。”


    又一个中年男性仿生人走过来，用粘稠恶心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了程鸢一眼，说，“不过这个人类确实漂亮，能让顾栩尧破例，有点本事。”他冲着程鸢吹了个口哨，说，“人类，你要不要跟我，我给你喂最好的饲料。”


    围上来的仿生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小孩模样的仿生人在人群中说：“顾先生并没有买下那个人类吧，他的脖子上没有项圈欸。”


    “对啊，你们这是污蔑顾先生，他怎么会买人类？那个人类男孩分明是忘记戴手环的工作人员！”


    人群中掀起两波相抗衡的声音。


    有仿生人在大声地对顾栩尧喊：“喂！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清楚！”跟随的喊声越来越多，喧哗不止。


    程鸢莫名其妙成为了仿生人争论的中心，他心里发怵，偷偷打量顾栩尧。顾栩还算平静，但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顾栩尧挪动脚步，站在程鸢的前方，挡住了大半看向程鸢的视线，沉声道：“他是我的朋友。”


    仿生人们安静了。


    下一秒，人群中爆发了更大的议论声。


    “你听到了吗？顾栩尧说朋友。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和人类做朋友？”


    “顾栩尧疯了。”


    “都别着急，顾先生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程鸢有些心慌，悄悄挪得离顾栩尧更近了些，肩膀贴上他的手臂，才安心了些。


    顾栩尧低头看了程鸢一眼，眼中有不明的情绪，抬起头，对一众仿生人说：“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你们散开点，他有些不自在了。”


    议论声渐渐止住了，仿生人们虽然仍有不解，但外围的几个渐渐散开了。


    这时，最外层忽然有一个人大声喊道：“是他？！那个人类身上有病！”


    程鸢身子猛地一震。


    是罗先生！


    罗先生在仿生人群中艰难前进，终于走到程鸢和顾栩尧身边，他抬起手想要触碰程鸢，却被顾栩尧抓住了胳膊。


    顾栩尧冷声道：“你放尊重点。”


    “你疯了？”罗先生满眼不可置信，指着程鸢对顾栩尧说，“他身上有病，你听不懂吗？他身上有很多红斑，我亲眼看到的！你难道要和这种烂人当朋友吗？”


    “我……”


    程鸢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没办法解释这是假的，只能认下。他身上的红斑还没来得及卸掉，万一被要求当场展示该怎么办？到时候所有人，包括顾栩尧也会看到自己遍布全身的红斑。


    这个自己刚交到的，仿生人朋友。


    顾栩尧松开了罗先生的胳膊，转向了程鸢。罗先生没有再试图靠近程鸢，但程鸢在他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顾栩尧站到了程鸢面前，像程鸢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他依旧像一堵墙，很有压迫感。程鸢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起来。


    谁知下一秒，顾栩尧蹲在了程鸢面前。他蹲下后，没有程鸢高了，仰起头看着程鸢。


    “你又出故障了吗？”


    顾栩尧的神情格外严肃认真，眼睛紧紧盯着程鸢。见了这么多仿生人，顾栩尧仍然是程鸢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不知为何，程鸢从他眼中看到了柔和的关切。


    旁边还有很多仿生人，罗先生也站在离他俩不远的几步开外。程鸢不想骗顾栩尧，但他没办法解释病是假的，所以轻轻咬着下唇，移开视线不看顾栩尧。


    此时有戴手环的人类闻声而来，在仿生人的议论声中搞懂了事情的大概，有一个中年人类女性走向了处于舆论中心的程鸢。


    程鸢认识她，她是仿生人活动区域的主负责人。


    她神情严肃，看向程鸢，问：“你的病是怎么回事？”她想要拉程鸢的衣袖，顾栩尧还想再拦，程鸢知道躲不过，对顾栩尧摇了摇头。


    负责人并没有拉开多少，只露出了一点点“红斑”。程鸢下意识地看向顾栩尧，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负责人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画上去的伪装，拉下程鸢的衣服将其遮好，转身说：“顾先生，罗先生，很抱歉他影响你们的游玩体验。请允许我将他带回，地下城也会给出令你们满意的补偿。”


    罗先生像打了胜仗，盛气凌人地说：“一定要惩罚这个肮脏的人类，补偿什么的无所谓，但我需要知道他被惩罚的后续。”


    “当然。”女负责人恭敬道，“我们一定会让您满意。”


    顾栩尧沉声道：“是我带他来的，他有什么错？”


    女负责人平静地说：“顾先生，即便是您邀请，但他仍然影响了其他贵客的游玩体验。请您不要干涉地下城对人类的处决。”


    程鸢胸口酸胀。


    躲不掉的。


    原本想，跟着顾栩尧偷偷出来走一圈，不会有什么的，没想到闹出这些事来。地下城管理森严，他面临的是很可怕的惩罚。


    恐怕不是关几天反思室就能解决的。


    还好没有连累到孟理和安瑶。


    顾栩尧仍然不肯放弃，对女负责人说道：“你们要怎么惩罚他？”


    女负责人道：“顾先生，这是我们地下城的事，您无权过问。”


    罗先生奸笑一声，得意极了。


    女负责人对所有仿生人说：“对不起各位贵宾，地下城也会为各位提供补偿。”说完后便离开了，走前看了程鸢一眼，示意程鸢跟上。


    程鸢不敢再看顾栩尧，低着头匆匆地跟上负责人。


    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顾先生刚刚也看到了他身上的“红斑”，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是假的。就算看出来了，也会觉得自己是个说了谎的坏人类吧。


    他怕看到顾先生眼中对自己的厌恶。


    而且，他还怕，看了顾栩尧之后，自己会舍不得。


    仿生人们被承诺了补偿，心满意足地散开了，还有仿生人还恋恋不舍地回头，议论着程鸢的美貌，说如果不是程鸢身上有病，倾家荡产也要将他买回去。


    “我要买下他。”


    一个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像是按下了时停键，刚刚还说笑着散开的仿生人们，逐渐停下了脚步，整个场馆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电子屏播放广告的声音。


    程鸢也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去看顾栩尧，看到他沉沉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将程鸢拽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那个空间里只有他和顾栩尧，在对视。


    罗先生惊呆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顾栩尧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了程鸢，“程鸢，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


    顾栩尧说这句话时，声音软了下来，很轻，像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的，却在程鸢心中掀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