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翩诚许久没有睡过一场懒觉了。


    昔日的她不是在训练场训练，就是在军队里随时准备进攻或防守。


    就连星舰出事之后，她也是在林中带着纪淮不断向着东方走。


    昨夜她睡得格外的好，或许是因为纪淮在睡梦中自主进食吧，一睁眼，就已经到了上午十点。


    天花板是黑色的，阳光已经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飞进来，落在纪淮身上。


    云翩诚面对着纪淮，看着在阳光下发光的小白团子，心情是难得的放松和愉悦，轻笑一声，蹑手蹑脚放轻动作掀开被子起床。


    纪淮被太阳晒得难受，啾啾呜呜哼着翻了个身，还是没醒。


    云翩诚来到书房，端坐在书桌前，从书桌右侧的纸张中抽出一沓，白皙的手带着经常拿枪的茧，悬停在笔筒上方，随意挑选一下，取出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卧室里的软床上，纪淮闭着眼睛嚼空气，嘴巴砸吧两下后感觉很没味道，这才幽幽转醒，摇摇不太清醒的脑袋，跳到床头，圆眼睛环视四周。


    昀昀不在耶。


    去哪里了呢？


    纪淮集中注意力，细细嗅上两下，品味着空气中淡淡的情绪。


    平静，祥和。


    纪淮弯弯圆眼睛，看来昀昀心情不错，他可以去找她。


    根据气息定位并不是一件难事，纪淮很快便找到书房，圆圆的球形身体底部用力，一个蓄力便纵身跃起，来到门禁感应器面前，却因为自己体型太小，没有办法被识别。


    “昀昀！”清澈的小声音从纪淮身体里传出来。


    他已经尽可能让自己很大声了，可奈何这里的门都过于隔音，当他的声音传到屋内时，已经几乎被削减得所剩无几。


    好在云翩诚经历过特殊训练，本人天资也较为优越，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立即放下手中的笔，大步走向门口。


    她没有锁门，门禁感应器感应到有人过来立即亮起绿灯，书房的门缓缓移开，纪淮咻一下窜过来，把云翩诚的身体当减速带使。


    很遗憾，他的体重实在是太轻了。


    大不动，小反弹。


    但凡事总有意外，纪淮可以发生弹性形变，发生的是非弹性形变，只是噗唧一下把自己挤扁，落在云翩诚慌乱伸出的手中，又缓慢回弹。


    来都来了。


    云翩诚顺手又给纪淮捏扁，纪淮下意识张开嘴露出獠牙，对着云翩诚的手又是一口。


    咬完后，纪淮才想起来感知云翩诚的情绪。


    好耶，没生气！


    纪淮开心，身上白得发亮，粉色的小舌头舔舐着刚刚咬出来的牙印。


    云翩诚的手指轻微内扣一下，忍住把纪淮丢出去的冲动。


    痒。


    “昀昀，在，做什么？”纪淮问，毛乎乎地蹭蹭云翩诚。


    云翩诚也没含糊，捧着纪淮转身，来到书桌前。


    纸张被均匀撕成半个巴掌大的小方块，上面写着星际通用文字，还配了简笔画，显然是专门给小孩用的识字卡。


    “在准备教你认字，你看这个……”云翩诚纤长的手指拾起其中一张纸，上面有个字，字边上画着一个圆，圆周围有辐射状散开的线。


    纪淮凑过去看：“是什么？”


    “这是‘日’，也就是太阳，”云翩诚说，忽然，她响起什么，声音一顿，用另一只手指向窗外，“就是那个亮亮的，看着会让眼睛很不舒服的东西。”


    纪淮顺着云翩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思索一下：“啊？”


    他斟酌一下，搜刮着自己贫瘠的词库，给出一个评价。


    “不像。”他说。


    云翩诚不解，甚至考虑到会不会是她手指的方向和纪淮的视角不同产生偏差。


    于是她俯下身子，用纪淮所在的高度和相似的角度看过去。


    云翩诚：。


    她知道为什么了。


    有一架无人机吊着一个小包裹悬停在窗外，包裹上还挂着一张小卡片，刚刚好挡住纪淮本应该看到的太阳。


    云翩诚视力很好，精准捕捉到小卡片上的落款——科菲。


    小无人机似乎也有着权限，它一靠近，窗户便自动打开 。


    它飞进来，稳稳落在书桌上，卸下包裹就又缓缓起飞，接着冲出窗外。


    云翩诚没有去问科菲为什么无人机可以自由进出这间屋子，只是某某打开光脑，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窗户的选项，关闭无人机的权限。


    而后，才开始查看纸片。


    “嗨~妹子！猜你不知道去哪买吃的，应该也没备食物，给你送了批薄荷味的营养液，对了，卡片背面有贝卢城内部网购平台的名称，需要的话可以自行搜索进行下单哦~不用谢！——科菲。”


    云翩诚拆开包裹，里面是十支绿色的管状试剂，看上去确实像是市面上的营养液。


    “是什么？”纪淮问。


    云翩诚：“科菲送的营养液，可以吃。”


    纪淮不知道什么是营养液，但他知道什么叫可以吃。


    他从云翩诚手里溜下来，用嘴丈量试剂的大小，又被云翩诚一把抓住。


    拆开其中一管营养液，云翩诚轻轻扇闻，分析里面的成分。


    没问题，是正常的营养液。


    “好吃吗？”纪淮又问。


    “不好吃，”云翩诚言简意赅，“但快捷。”


    纪淮也不知道什么是快捷，只是“哦”了一声道：“那小淮不吃。”


    接着身子一扭，又回到云翩诚身上。


    云翩诚戳戳他，没再继续管营养液，将注意力放回识字卡片上。


    *


    由于早上起得很迟，云翩诚和纪淮都没有午睡的意思。


    两点四十八分，云翩诚的光脑震动一下，弹出一条提示。


    【有访客申请进入，是否放行？】


    在这条提示的上方是一张监控拍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物云翩诚并不陌生，正是昨晚和她约了心理咨询的多格。


    纪淮识字识得昏昏欲睡，这一下直接来了精神，从桌子上溜走，回到云翩诚的肩上。


    云翩诚点击【是】，接着起身下楼。


    一楼的诊疗大厅已经被云翩诚收拾过了，云朵状的茶几上还摆着一些加急网购送过来的水果。


    “下午好，”云翩诚和拘谨的多格打招呼，“需要热牛奶吗？”


    多格连忙摆手摇头，又是一口气叹出来：“不用了程小姐，你愿意帮我进行治疗，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请先坐吧。”云翩诚说。


    她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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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香，又走进茶水间，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热水，折返回去放在多格面前。


    多格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云翩诚，将这件熟悉的屋子又在记忆力铭刻一遍。


    热腾腾的雾气从水面升起，模糊了多格疲惫萎靡的面容。


    “我昨晚发给你的量表，你做完了吗？”云翩诚的声音穿过雾气，沉静而又让人感受到安定。


    “我做过太多次了，”多格声音沙哑，情绪并不算激动，只是语气中有着许多无奈与厌恶，“我知道我这是战后PTSD，我们这儿有很多人都是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以前帮助过我的心理咨询师并不是能力不够，只是……”


    多格的话语卡顿，忽然捂住嘴，压抑着的呕声从手下传出。


    他端起桌上的热水，雾气被晃散了型。


    热水被他一饮而尽，而后又是沉默。


    多格身上发出的恶心感和厌恶感过于强烈，纪淮开始躁动。


    云翩诚把纪淮摘下来，在手上捏捏，补全多格没有说完的话：“只是，她们有的死在前线。”


    话音刚落，多格便开始颤抖，手中用力，一次性杯子开始变形。


    早就接收到云翩诚信号的纪淮深吸一口气，开始吃饭。


    负面情绪的剥离让多格的颤抖逐渐减弱，直到最后，他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略微失控的身体，深吸一口气。


    “你在这里进行过心理咨询，”云翩诚笃定，“你认识赫瑟尔小姐。”


    “是……她接诊过我。”


    “她和你的性格很像，但似乎比你要活泼一些，”多格的注意力被转移，但联想到赫瑟尔的结局，眼中的神色再次暗淡下来，“但她也……再也没能回来。”


    多格说：“我讨厌贝卢城。”


    多格说：“我也不喜欢你。”


    云翩诚没有接话，只是又戳戳纪淮，让它加大马力努力吃，好让多格继续说下去。


    “或许你去了前线可以回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你身上有很让人恶心的……战争的影子。”


    最后五个字，多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说完这句话，多格却猛然一怔，嘴唇上下颤抖。


    “闭眼，深呼吸。”云翩诚说。


    她的声音像是军令一样不可置喙。


    多格下意识服从，闭上双眼，跟随着云翩诚的指令进行呼吸。


    纪淮有些吃不过来了，在云翩诚手里喘着粗气。


    不知过了多久，多格才冷静下来。


    只是和他的情绪一同回落的，还有他的眼泪。


    “抱歉……程小姐，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多格沉着嗓子，“我真是神志不清了……什么话都不经过脑子往外说。”


    云翩诚并不在乎多格的看法。


    她在高位这么久，褒贬不一的评价多了去，要是什么都去在意，她早就已经被负面情绪吞没了。


    “我不在意这个，多格。”云翩诚平静道。


    现在，她更关心的问题是——


    “多格，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战后PTSD，那么你或许应该知道，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分类……”


    “深呼吸，冷静，组织语言。”


    “告诉我，你最不愿意回忆的诱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