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睁眼时仍有些恍惚。


    重回十余年前已有数日，他的意识却仿佛仍旧游离于前世。


    李莲花将忘川花献给皇帝，换取方多病一家的生机，自己却没能等到一个挽救他性命的人。


    他被找到时，整个人已经瘦骨嶙峋，又脏又狼狈，那羸弱的身体里也不知道怎么能吐出这么多的血。笛飞声只来得抱住他，这失了明的宿敌却已经认出来人是谁，冲他露出一个了无遗憾的笑意，便断了气。


    碧茶毒发而亡的死状实在不大好看，但笛飞声却抱紧了李莲花的尸首不肯放手——他仿佛从这一瞬间才惊觉，缠着李相夷比武，逼着李莲花解毒，只是因为这个人早已跟他命线相缠，难以开解。


    十年前的李相夷是耀眼夺目的太阳，十年后的李莲花却像温柔内敛的月光。这轮明月最终陨落在笛飞声怀里，也带走了他的生机。


    笛飞声只记得他抱着李莲花的尸身，驾舟出海，最后与他一同沉入东海之中，可谁知再一睁眼，竟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刚刚成立金鸳盟的时候。


    他曾在虚以为蛇时对单孤刀说过，成立金鸳盟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成为武林第一人。可如今重来一次，他却对那唾手可得的江湖至巅，再无半分念想。


    只是……他可以不争那万人册第一，却不能就此放过单孤刀和万圣道。


    重生的第二日，笛飞声已经命人打探李相夷、单孤刀和万圣道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是单孤刀早已跟万圣道勾结在一起，而李相夷却查无此人。


    想来这个时候，这位小剑神恐怕还未下山吧……笛飞声在心中盘算了两日，终于定好了主意。


    “无颜。”他唤来自己的贴身护卫，“万人册本尊打到了第几名？”


    无颜想也不想便回道：“尊上刚拿下万人册第七十名，接下来该到第六十九名的淮海帮帮主，人称‘翻江走蛟’的孟过。”


    笛飞声沉声道：“传本尊号令，自今日起，金鸳盟行事不可张扬。你去告知三王，这两年先暗中发展势力，以免引人注目……”


    将要求吩咐下去之后，他便如往常一般，提刀出门，继续打那万人册排名。


    半个月后，淮海帮的总舵被人杀了个对穿。


    有人单枪匹马闯入，淮海帮的帮主被一刀毙命。据幸存的帮众说，那人披着一身黑色的织金斗篷，因被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脸，没能看清对方样貌，但是看他动手时的招数和掀起的衣袍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淮海帮行事不甚讲究，尽干些水上劫掠的勾当，有时甚至拐卖人口，因此那孟过被杀，淮海帮总舵被掀，一众高层尽数遭人屠戮的事情，却也没什么人愿意为他们出头。


    当然，如果说孟过等人不干好事，被杀是情有可原，可之后万人册排行榜上，一路往上十多人无论好坏接连被收拾，这便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


    被这斗篷人找上门的高手倒也不是全都丢掉性命，但断手断脚、武功被废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比死更难受。


    能在万人册上排上名号的早已不是什么小喽啰，大都身边拥趸众多，这些人凑在一块儿一合计，还真让他们找出了那斗篷人的蛛丝马迹：据某个专门跟新晋门派打交道的小喽啰表示，他曾好几回瞧见一个这样穿着的人出入万圣道。


    这世间的秘密大抵都如同蚕茧，只要找出了一丝线头，便可抽丝剥茧，将藏匿起来的真相摊开——尤其还是这么多人一起找。


    更别提金鸳盟在笛飞声的指挥下，没少暗中动作。


    重生之后手握不少秘密的笛盟主，甚至调出四象青尊和两仪仙子夫妇，开了一家专做情报买卖的组织，借此机会给这些人送上了关于万圣道和单孤刀的线索，也让情报组织好好的在江湖中扬了一番名。


    当然，在将万圣道为南胤人所创建，以及封磬是南胤术师风阿卢之后这些秘密情报抛给四象青尊时，这位南胤权字家臣的后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冷汗淋漓地交代出自己的身份，请尊上恕罪。


    笛飞声神色平平，将人扶起来，淡淡道：“不必如此。”


    青尊抬头见到他波澜不惊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原来尊上早已知道……”


    “我知你无意复国，否则也不会将全部身家还有帮南胤皇族保管的财宝投入金鸳盟中，鼎力助我。”笛飞声想起南胤其他几位家臣之后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心下泛起些许厌恶，“万圣道认错了主子还妄想复国，不过是一群蠢货；玉楼春以阿芙蓉揽财更兼拐卖人口，手段下作令人不齿；至于金满堂和连泉，不提也罢。”


    四象青尊叹服：“我们金玉黄权四家后人，每年皆有一次聚会，我本已觉察他们似有不妥之处，没想到尊上竟早已了若指掌……”


    他猛地想起笛飞声说万圣道找错了主子，面色倏地一变，“尊上方才说万圣道认错了主子，莫非尊上已经知晓谁才是真正的萱妃之后？”


    笛飞声想起那日在皇宫中骤然得知的真相，心里有一瞬间升起了“不如掀翻皇帝统治”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只是如此一来，他恐怕会跟李相夷越走越远，再没有机会跟他把酒言欢了。


    四象青尊见他忽然陷入沉思，颇有几分焦急却又不敢打断，又过片刻才听到他沉声道：“我的确知道谁才是萱妃之后，只是他应当不会愿意令天下再起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四象青尊总觉得尊上提起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主人时，语气里三分怀念三分惆怅，还剩下的那几分，他竟觉得像是眷恋。


    但笛飞声已经收拾好情绪，恢复淡漠的语气冲他道：“放心，今后若有机会，我会邀他到金鸳盟做客。你投入金鸳盟的钱财，属于南胤皇族那部分暂且记下，将来物归原主。另外，金鸳盟今后所得，按那部分也给他一份分成。”


    若只归还原本属于南胤皇族那部分钱财倒也罢了，不想尊上竟还愿意将收入给那未曾蒙面的小主人计算分红！


    此时对笛飞声的心思一无所知的四象青尊，只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周全，顿时激动万分，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尊上。”


    笛飞声扶起他，露出些微笑意：“既如此，青尊可要努力经营，免得将来你们南胤那位小祖宗在金鸳盟的待遇还比不上万圣道的西贝货，那也太丢份了。”


    他难得开玩笑，青尊闻言哈哈大笑，拍着胸口保证：“尊上放心，属下必定好好经营这些生意，将来让所有金鸳盟所有兄弟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


    跟属下深谈之后，笛盟主便提上自己的双刃刀去寻找下一个万人册上的倒霉蛋。


    而此时，又一次学习痋术失败，丝毫不知道又要有一口黑锅扣到脑袋上的单孤刀，则按照自己跟封磬定下的计划，悄悄追踪天机山庄刚刚下山历练的二小姐何晓兰，并且在对方遇难之时，来了一出“英雄救美”。


    单孤刀生得浓眉大眼，装起好人来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何二小姐还未经历江湖险恶，自然对其颇有好感，当下就抱拳行礼：“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在下天机堂何晓兰，来日必报大恩！”


    单孤刀故作高冷，态度冷淡道：“不必，我辈行走江湖，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这态度、这作风，实在很符合未经世事的少女对于江湖侠士的刻板印象。


    何晓兰眸光闪动，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钦慕：“还未曾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单孤刀一抱拳：“在下单孤刀。”


    何晓兰眼中的钦慕褪去，变成了奇怪的火热：“单孤刀？”


    单孤刀心里一个咯噔，不知道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这预感成真，因为何晓兰已经用半是好奇半是惊讶，甚至还带了两分敬畏的语气叹道：“原来阁下便是万人册第四十四名，专废人武功的万圣道杀神单孤刀啊！！”


    饶是隐藏真面目多年，自觉已经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单孤刀，在这一刻也目眦欲裂：“什么？！”


    何晓兰被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单、单大侠，今日的救命之恩，何晓兰铭记于心。那个……我还与人有约，这便先走一步了，告辞。”


    她说完扭头就走，一开始还是正常的步伐，没走出多远就成了小跑，最后竟是施展轻功跑得没了影，那背影看起来就像被吓得落荒而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先前的计划只怕是不可能再继续实施了。


    单孤刀回到万圣道，跟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封磬一说，再派出下属暗中打探，这才得知前因后果。


    转头看到封磬一脸愧疚的模样，心下也有几分埋怨，觉得这人实在没用，这样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他竟然毫无所觉，将来自己还是要笼络一些更得力的下属才是。


    丝毫没想起万圣道才刚刚起步，本来就未经营起多大的势力。加上这段时间封磬一直在教授他南胤痋术，压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江湖上的事。何况他们本来也说好了，此时的万圣道还过于弱小，南胤人的身份又不能暴露，仍需蛰伏……


    总之，单孤刀这会儿都把牙咬得咯咯响，心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发疯，闲着没事儿不给自己扬名，竟冒充别人去打万人册排行榜？而且还给他挣了这么个不好相与的名头，简直是要堵死他与其他江湖势力结交的可能！


    而帮忙打榜的“好心人”笛飞声看了看单孤刀此时的排名，觉得四十四这个名次颇为好听，十分符合他对单孤刀的期望，于是干脆利落便收了手。又换上本来面目宰了几个败类，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带回十二凤，便径自转回金鸳盟总坛。


    三王和无颜还在好奇，尊上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居然没有继续沉迷打榜，却听笛飞声说这些日子颇有所得，马上要闭关，在他闭关期间，金鸳盟继续暗中壮大势力，只是对加入盟中的人需要严格考察，身负大仇、行为怪异都无所谓，但绝不能人品败坏。


    四人皆领命。最后又留下四象青尊，吩咐他盯好万圣道，若封磬和单孤刀有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便暗中将无辜之人救下来。


    事情交代完毕，笛飞声便在总坛后山寻了一处隐蔽之所，开始闭关突破。


    他这一闭关便是两年，全然不知就在自己刚闭关时，让他两辈子都心心念念的李相夷正从师门离开，下山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