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雌虫睁大了浑浊的复眼,好半晌惊喜道:“好的好的,我这就给您配送过去。”


    约翰乐得见有收入进账,派了最好的星舰,送温时砚和雌虫回去。


    在老雌虫和机器人的帮助下,雌虫在沙发躺下。


    看得出来,虽然时间短促,但老雌虫还是给他大致整理过,血污都被清洗干净,露出雌虫本来的长相。


    雌虫有一头红发,鲜艳如火,像在燃烧的鎏金。脸颊削瘦而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眼睫很长,躺着的样子看着虚弱憔悴,没什么攻击性。


    雌虫身上的伤口,比温时砚想象中还要多。


    不仅有很多早已愈合的陈年伤口,还有数不清的划伤,像直面什么重型器械爆炸,胸口被□□划得鲜血直流。


    机器人吭哧吭哧地给雌虫上好了药,又“叮”了一声。


    “主人,雌虫后脑和右腿伤势过重,无法治疗,需去医院。”


    温时砚挂好号,启动空气净化系统,机器人又把雌虫换下来的毯子分解了,客厅里的血腥味渐渐消失不见。


    搞完,天已经黑了。


    R13号边缘星的气候和地球类似,但每到晚上,气温便会骤降,昼夜温差极大。


    机器人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一个不会压到雌虫伤口的角度,把崭新的毯子轻轻盖到雌虫身上,关了灯。


    那晚,温时砚一晚没睡。


    他是个极度需要私人空间的人,除了温可臻以外,他的私人空间里,很少出现别人的身影。


    现在却多了只虫。


    虽然只是只昏迷不醒的虫,但依旧让他觉得不适。


    -


    次日一早,机器人变换飞行形态,前往中心医院。


    到了后,很快有护士过来,推着雌虫进了治疗室,又引着温时砚到雄虫休息室里坐下。


    休息室崭新,桌上放了可爱的茶点。百叶窗下的台子摆了好几盆小绿植。


    时不时还有雌虫敲门进来,把蛋糕饮料放在桌上。


    温时砚道了谢,给巴伦发消息,刚聊几句,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医生进来,他是一只雌虫,带着眼镜:“您好,您是雌虫的监护人吗?”


    “我是。”


    医生推眼镜翻病历:“雌虫身上有很多伤口,还有撞击伤。撞击伤一处在右腿膝盖,一处在后脑。右腿膝盖伤得很重,就算以雌虫的自愈能力,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养。”


    “后脑的伤也不轻,而且根据脑部透视图显示,雌虫有失忆迹象。”


    “不过雌虫还没苏醒,要等他清醒后,结合他清醒时的表现,对他失忆程度做出具体判断。”


    这些温时砚知道,他关心的另有其事:“雌虫有可能很快恢复记忆吗?”


    医生沉吟片刻:“可能性不大。按照雌虫后脑的撞击程度来看,他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恢复记忆。而且仅仅是有可能。”


    这与温时砚期待的不谋而合,他告别医生,载着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雌虫,回到房子里。


    巴伦正在门口等他,花了会儿功夫采集雌虫的血液,又让温时砚跟着他到雄虫保护联盟登记信息。


    “叮——”的一声后。


    巴伦举着个小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您现在也是有雌虫的虫了。”


    温时砚接过小牌子,系在手腕处。


    小小的木牌,却寓意着总算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他再也不会因为身边没有雌虫,而被朱利安甚至任何雌虫穷追不舍。


    接下来,他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全心全意地寻找回到地球的方法。


    宛如卸下了一个包袱,温时砚浑身轻松。他请巴伦吃饭,作为他给自己提供信息的感谢。


    -


    饭后,温时砚难得有心情,驻足欣赏夕阳。


    他看了会儿,才往房子走。


    只是还没走近,身体表面皮肤隐隐感觉到一股压迫感,类似来到高海拔地区,让人呼吸困难。


    房子给人的感觉,也不似往日那般平静安宁,相反隐在黑夜里,像一只青面獠牙的狰狞野兽。


    温时砚脚步一顿,他没停步,而是缓步走近房子。


    打开门。


    开灯。


    灯闪动了两下,忽的暗下来。


    温时砚没继续往前走,站在门口,往客厅看。


    房子里本就空荡,没什么家具。借着月光,能一览无余房子里的种种。


    温时砚视线停留在沙发。


    出门前,还好生生躺在沙发上的雌虫,现在不知道去了哪儿。


    地板和沙发上,留下被撕碎的绷带,上面还有血迹。机器人则缺胳膊断腿地,化作一堆破铜烂铁,躺在沙发边。


    凌乱得像凶案现场。


    温时砚右指尖轻敲两下光脑,才慢慢走进客厅。


    走到中段,某个瞬间,似乎有大型猛兽湿润的喘息喷出来,舔舐着他的颈脖。


    汗毛一根根竖起,温时砚脚步停住,呼吸放得轻得不能再轻。


    下一瞬。


    在黑暗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一双眼眸,猩红冰冷,透着几分无机制的残忍,正紧紧锁定着他。


    温时砚意识到不妙的同时,灯又闪动了一下。


    只一霎那,但能看见雌虫浑身是血,背后缺失了一半的虫翼震颤着切割身后的墙壁,留下道道带着血迹的划痕。


    见他已经发现了他,雌虫也不再伪装,肩胛骨往下压,虫翼震动。


    很明显的攻击的姿态。


    也是他不能抗衡的姿态。


    温时砚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有和雌虫一较高下的能力,双手打开,举过头顶,以示对其没有攻击性。同时,放轻脚步,慢慢往后退。


    一步。


    雌虫没动。


    两步。


    雌虫还是没动。


    三步。


    他即将退出房子。


    就在这时,雌虫动了——


    虫翼猛的张开,墙壁抵挡不住冲击,被斜着拦腰切开,“轰隆”一声。


    雌虫身体往下沉,压到最低,而后“刷”地反弹。整只虫像只炮弹一样,以肉眼都来不及捕捉的速度,朝他猛射过来。


    温时砚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空气变得尖锐刻薄,他不能睁开眼,皮肤最外层肌理敏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这么一点时间,雌虫已经来到眼前。


    “呼——”


    金属光在温时砚脸上一闪而过,黑发被切断,马上是他的颈脖。


    这是有史以来,温时砚离死神最近的一次,他几乎听到颈脖皮肤被切开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零件四散的机器人眼眸忽的亮了亮。


    “滴——捕捉到伤害雄虫行为,启动紧急攻击模式。”


    声音落地的同时,一声闷哼从雌虫口里溢出来。


    雌虫极速震颤的虫翼猛然一顿,然后失力般,缓缓往下垂,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重物落地的“砰”声,整只虫砸在地上。


    机器人把染血的机械手爪收回来,滑动着滚轮,一件一件把自己身上缺胳膊断腿的零件拼回来。


    又找来绳索,把雌虫困成一只粽子。


    确定雌虫彻底动不了,只能蜷缩在地上,睁着眼,恶狠狠地瞪他。温时砚才觉出几分脱力,靠在门框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把光脑上的报警系统关掉。


    报警系统是巴伦安装的。


    巴伦介绍,报警系统连接着机器人。在感受到伤害雄虫行为时,机器人会用尽最后的能量,发动攻击。


    灯被机器人修好。


    柔和的光线一瞬间照亮屋里的种种。


    客厅里一片狼藉,比客厅更狼狈的是雌虫。


    他被捆着,胸口新增了一处伤口,加上本就没痊愈的伤口,整只虫比在交易所看到的更显狼狈。


    但温时砚不敢掉以轻心。


    任何人在直面刚刚的攻击后,都不会再认为这只雌虫是只好相处的雌虫。


    相反,他比温时砚看到过的任何雌虫,都来得暴戾,充满攻击性。


    温时砚蹲下身,尝试和他交流。


    “我没有恶意,你应该能感受得到你身上的伤上过了药。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把你买回来了……”


    “我是温时砚。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


    “你能听得懂我讲话吗?”


    无论他说什么,雌虫都好似听不懂,睁着那双血红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攻击性强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温时砚直起身,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机器人已经准备好了,见温时砚站起来,立马上前去,一把扛起了雌虫。


    -


    再次前往医院,休息室的灯光清透,温时砚却不能像白天那样,有闲心观察。


    隔壁治疗室里,隐隐出来雌虫持续不断的嘶吼声。


    护士帮他包扎好颈脖上的伤口:“您这段时间,注意不要碰水。”


    温时砚回神:“好的,谢谢。”


    “没事的。”护士红着脸,依依不舍:“那阁下……我先出去了?”


    “嗯,麻烦了。”


    护士走后没多久,门又被推开,还是白天的雌虫医生,他形容狼狈,眼镜只剩半只支架腿,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


    “雄虫阁下,针对您说的雌虫听不懂您的话,”医生面容严肃:“我仔细检查后,发现您的雌虫大脑里有大块血块,压迫脑神经。再结合您的话,我合理怀疑,您的雌虫,可能只有两三岁的记忆。”


    “因为按理来说,四五岁的虫崽都应该接受了开蒙教育,能听得懂话,并且能够做出反应。”


    只有两三岁的记忆……


    难怪……


    医生没给温时砚任何缓和的时间:“您刚刚还说,雌虫对您有高强度的攻击性?”


    “是的。”


    医生神情更加严峻:“您的雌虫在受到撞击失忆之前,应该有很严重的精神力紊乱,甚至离狂化都只有一步之遥。”


    哪怕温时砚不是虫,也知道狂化是什么。


    雌虫长期精神力紊乱,得不到雄虫疏导,必将引起狂化。


    雌虫一旦陷入狂化状态,将会失去理智,对周围所有虫都有强烈的攻击性。


    而离狂化只有一步之遥的雌虫,更是一枚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为今之计,只能定期帮雌虫进行精神力疏导,以及……”


    “以及什么?”


    医生顿了顿:“没什么……”


    一般来说,雌虫对自己的雄虫不会有这么强的攻击性。


    而一旦有,想要化解这种攻击性,就需要长时间的关心和陪伴。


    而长时间的关心和陪伴,对任何雄虫都是不可能的事。


    比起帮助雌虫从坏变好,雄虫更喜欢重新换一个。


    更别说,这只雌虫不仅只有两三岁的智力,还随时都有可能狂化。


    哪怕医生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儿,都觉得有几分不忍:“我去开一些缓解精神力的药,您……如果平时没事的话,也可以多给他疏导一下。”


    “……好。”


    医生出去后,温时砚按着太阳穴,深呼吸一口气。


    他不是个不能接受变化的人。养父养母去世之后,他抚养温可臻长大,他的生活中就充满着变数。


    但来到虫族社会以后,比起变化,他更希望,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般稳步进行下去。


    可眼前的一切,显然完全不是他预料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为了避免麻烦而买的雌虫不仅和避免麻烦无关,甚至他本身就是个麻烦。


    他以为他失忆了,但起码也是个有正常思维能力,能配合他的省心雌虫。


    结果他却是个只有几岁记忆、不能沟通,甚至离狂化只有一步之遥的定时炸弹。


    温时砚把几乎快溢出来的烦躁和后悔压回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怎么烦闷都没有意义,俯身拿了桌上科普材料转移注意力。


    正好是有关于雄虫的。


    雄虫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雄虫能用精神力,帮雌虫疏导紊乱的精神力。


    精神力疏导是一件看似神奇,但对雄虫来说,格外简单的事儿。


    据愿意配合访问的雄虫介绍,精神力疏导,就是简单的念随心动。


    雄虫操控自己的精神力进入雌虫的精神空间里,帮他们把淤积的污垢清理出来。


    其得心应手程度就像指挥自己的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一样简单。


    拿起桌上的水杯……


    温时砚下意识重复这句话,反应过来后,近乎荒谬地摇了摇头。


    他是人。


    又不是虫。


    不可能有什么精神力。


    医生很快出来。


    “阁下,我已经给雌虫注射了缓解药,也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为了您的安全起见,我还给他注射了一剂昏睡剂,大概八个小时以后,他才会苏醒。”


    温时砚道谢,他们走后,护士看着医生的背影:“他们都走了,您还在看什么啊?”


    “没看什么,”医生收回视线,摇头:“只是觉得,这只雄虫阁下,已经很好了。”


    护士心花怒放:“是吧是吧,我也觉得。雄虫阁下还会给我说谢谢,真的超级有礼貌。”


    “但依旧……”还是见不到那只雌虫了……


    从医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没见过哪只雄虫,能容忍这种雌虫。


    就算是已经很好的雄虫,也绝不可能。


    护士没听清:“只是什么。”


    医生回神:“没什么。快去干活吧。”


    护士应了声,去休息室收拾。


    收拾到桌上,只见水杯里,原本透明的水变少了一大半,还多出了一块澄蓝的结晶体,分外纯净好看。


    护士好奇地举着杯子看了会儿,依旧不明所以,随手把它倒进了下水道。


    温时砚:[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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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