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樟木箱子

作品:《在怕穷与做狗之间

    瞧着桑葵望向自己的眼眸里再无一丝一毫的虚假与讨好,唯独剩下了穿透时光的、近乎失语的震撼,郭沧的心也不由得随之震了震。


    他那双清冷深邃的柳叶眼骤然一凝,清越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你……认得我?”


    郭沧自知自己年少成名,又因相貌出众、行侠仗义,“玉面大侠”的名号更是声名远播。


    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认出他,敬畏他,甚至是仰慕他的人都不在少数。


    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他觉得——


    她总归是不同的。


    这样情真意切的眼神,这一声如在绝望尽头抓住了曙光一般的“可算是找到你了”。


    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大侠”的敬仰!


    郭沧审视着桑葵,目光锐利,充满探究。


    桑葵则仿若倒豆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叭叭个不停,似是要将她这些年受的委屈一股脑说完不可。


    “呜呜呜,大侠,你都不知道?那个天杀的恶霸虎爷,他、他根本就不是人!”


    “钱阿婆!就是村头住着的那个手很巧的钱阿婆,她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全指着门前那一亩三分地活命呢!”


    “可是虎爷的手下前几日喝醉了酒,竟直接骑马从她的菜地里踏了过去,把地里的东西踏了个稀巴烂!”


    “阿婆上去理论,还被他们一把推倒,摔伤了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好不容易请了郎中看看,可那地没了,却是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她双眼通红,哭得直抽抽,泪水更是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地往外砸。


    “还有……还有李大叔!”


    “李大叔就是因为性子倔,不肯给虎爷交那莫名其妙的‘平安钱’,竟直接被虎爷带着他的手下砸了家!”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但凡是值点钱的通通被他们搬走了,不值钱的就顺便打了砸了。”


    “甚至就连李大叔家最后的那点口粮,他们都不放过,说是要打包带回去喂狗!”


    桑葵的小手死死地拽着郭沧的袍角,整个人一边哽咽一边颤抖。


    “呜呜呜……”


    “大侠,咱们白水村的人,都快被那恶霸欺负得活不下去了啊!”


    听见“白水村”三个字,郭沧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滞。


    白水村……钱阿婆……李大叔……


    他扯了扯嘴角,只觉这些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如一根根尖锐的毒针一般,用力地刺向了他刻意冰封的记忆深处,将他拉回了那个他竭力想要割裂的痛苦过去。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


    此情此地,除了白水村还会是什么呢?


    郭沧微微偏头,目光不再与桑葵那充满控诉和期盼的泪眼相对,而是不动声色地开口转移话题道:


    “所以……”


    “你深夜来此,也是与那个叫虎爷的有关咯?”


    桑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便是重重点头,愤恨无比地开口怒骂道:


    “对!就是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得冒黑烟的畜生逼我来的!”


    “说是要找什么樟木箱子,还要我来这鬼地方……”


    “这乱葬岗死人多,阴气重,就连白天都阴森得渗人,更别说是夜里了,简直就是个大型的鬼怪蹦迪现场!”


    “哼!要不是为了给村里的父老乡亲们讨回货款,就算是打死我,我都不来这鬼地方!”


    桑葵小脸皱成一团,一边泄愤一般地踢开脚边一块碎骨,一边又委屈又挫败地抱怨道:


    “但是我在这鬼地方都扒拉了半天了,别说是樟木箱子,就连木片都没瞧见几块……”


    “那狗东西这么着急忙慌地逼着我给他找箱子,难不成是赶着投胎,打算用这樟木给自己和全家打棺材?”


    听着桑葵的愤愤怒骂,郭沧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胆子不大,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


    正当他的目光落在桑葵那张糊满泥污却又格外生动的小脸上时,却见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双杏眼陡然亮了起来。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那件破的不成样子的衣衫上胡乱掏摸着,而后献宝似的将一个黑黢黢、脏兮兮的物什捧到了他的面前。


    她咧着嘴,笑得神秘兮兮:


    “箱子虽说没找到,我却捡到了这个!”


    “大侠,你见多识广,快帮我看看这东西值不值钱?”


    郭沧闻言微微挑眉,心中不以为然。


    在这乱葬岗里,除了枯骨残骸、破棺烂木,还能有什么东西?


    就算稍有些值钱的,也多半早被人捡了去,哪里还能轮得到她?


    但在桑葵期盼的眼神中,郭沧还是无奈地垂眸看了过去。


    只是他的目光刚一触及那物件,原本清冷深邃的柳叶眼便骤然一缩。


    那半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正静静地躺在桑葵的手心,通体漆黑,非铁非木,边缘处以一种极其特殊的工艺浮雕着一群狰狞扭曲、青面獠牙的恶鬼骷髅。


    最重要的是——


    那令牌的正中央,赫然刻着一个笔画诡谲、透着无尽邪气的“冥”字。


    是九幽令!


    郭沧伸手自桑葵的手中接过了那块代表着冥教中人身份的九幽令。


    入手瞬间,那熟悉的、带着阴邪气息的冰冷触感和沉重质感,如同烙印一般灼烧着他的神经,无声地确认了这块令牌的真实。


    一旁站着的桑葵见郭沧盯着那东西迟迟不说话,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大侠,你……”


    “是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郭沧闻言,几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头。


    他没有去看桑葵,而是将目光紧紧地锁在了手上那方令牌上,仿佛是在最后确认,又似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冥教……”


    “九幽令!”


    桑葵一听见“冥教”两个字,原本那捡到宝的期待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小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她吓得就连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冥教的东西?”


    郭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凝重,他对着桑葵解释道:


    “此乃冥教教众随身佩戴,用来证明身份的令牌。”


    听了这话,桑葵竟猛地尖叫了起来,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证、证明身份?!”


    她小嘴大张,惊恐地盯着郭沧手中那块乌漆麻黑、看着就渗人的令牌。


    陡然间,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她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一边拼命比划,一边冲着郭沧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大侠!大侠你明鉴!大侠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呀!”


    “我跟冥教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啊!我是打小连只鸡都不敢杀,绝对是大大的良民啊!”


    “况且,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若是同那等邪魔歪道为伍,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乌龟王八蛋了吗?”


    郭沧眼眸微垂,声音清冷地打断了桑葵喋喋不休的自证:


    “行了!”


    “冥教教众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你……”


    他手腕一翻,将那块被桑葵视为不详的“九幽令”收于袖中,方才继续说道:


    “我信你与冥教无关。”


    “至于这令牌,则由我收着,就算日后有什么祸事,也必不会殃及你!”


    桑葵闻言,心头霎时便是一喜。


    可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这是……


    被鄙视了?


    只是桑葵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得郭沧开口道:


    “说正事!”


    “那个虎爷,他叫你找的樟木箱子,共有几口?有何特征?又是在何处丢失的?”


    一听郭沧问到箱子的事情,桑葵便也不再纠结,而是小嘴一撇,愤愤不平地吐槽道:


    “几口?他好像没说。”


    “特征?好像也没说!”


    “就说是前几日丢的樟木箱子,要我来这乱葬岗上找,还说什么必须原封不动的找回来,否则就不给我们结那批货的尾款。”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逐渐拔高,最后竟小手叉腰,直接骂了起来:


    “真是混蛋!连话都说不明白!”


    “唧唧歪歪一大堆,就说了点屁用都没有的玩意儿,还让我来这鬼地方找?”


    “我上哪儿给他找去呀?大海捞针恐怕都比这容易!”


    郭沧静静地听着桑葵的抱怨,清冷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眼底深处,却掠过了一丝了然。


    他忽然开了口,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必找了!”


    桑葵闻言愣了愣,眨巴着一双杏眼茫然又疑惑地望向了郭沧。


    “啊?”


    “可是虎爷说,若是我找不到的话,货款他就……”


    话未说完,便被郭沧打断。


    他眸光淡淡,投向了远处城中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漆黑如墨的夜色,洞察了不为人知的真相。


    “箱子在哪,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