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新入职
作品:《淤青》 几天之后。
几百公里外的林城,一个地图上不起眼的小点。
“余晴?”人力资源部的王姐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眼前过分安静的女人。
简历很普通,本地一所听都没听过的学院,几年外地小公司的文员经历,要求也低。
“出纳助理,主要就是整理单据、跑跑银行、帮大家订订饭,工资不高,试用期三个月,能接受吗?”
“能。”郁青——现在是余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一块浸了水的木头。
“行,明天来财务部找张姐报到。喏,这是你的工位。”王姐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堆着旧凭证的桌子,旁边就是嗡嗡作响的老式复印机。
“鑫达贸易”的财务部像个嘈杂的蜂巢。键盘噼啪声、计算器按键声、电话铃声、还有同事间高高低低的闲聊。
“哎,李会计,昨天那家新开的火锅店团购券你抢到没?”
“别提了!手慢无!气死我了!”
“张姐,这供应商的发票抬头好像开错了,少了个‘市’字,能报吗?”
“啧,麻烦!你先问问采购小刘吧!”
“余晴!余晴!”主管张姐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把一叠厚厚的、粘着各种票据的报销单拍在她桌上。
“赶紧把这些粘好,按日期排好!下午银行关门前得把这几张支票送过去!地址写给你了!”
“好。”余晴拿起胶棒,开始一张张粘贴那些出租车票、餐费发票。数字、日期、签名在她眼前机械地滑过。
“小余,帮我也订份饭!”对面桌的老赵头也不抬地喊,“老规矩,红烧肉盒饭,不要蒜苗!”
“还有我!鱼香肉丝,多要点汤汁拌饭!”旁边的年轻会计小陈接口。
“余晴,我的不要辣椒!”张姐又风风火火地折回来补充了一句。
“嗯,记下了。”余晴拿出一个小本子,工整地记下每个人的要求。
这本子崭新,是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用来记录这些琐碎的“工作”。以前用来记录千万级交易指令的头脑,现在精准地储存着“张姐不要辣椒”、“老赵不要蒜苗”。
中午,大家围在休息区吃着油汪汪的盒饭,话题从孩子补习班转到菜市场猪肉又涨价了。余晴默默地吃着,寡淡的饭菜没什么滋味。
“小余,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张姐扒拉了一口饭,随口问道,“有对象没?姐认识几个不错的本地小伙儿。”
余晴的筷子顿了一下。“……还没想这些。”
她垂下眼“嗨,年纪轻轻的,不想怎么行!你看小陈,刚毕业就谈上了!”张姐热情不减,“是不是老家有相好的?异地恋可辛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
“……没有。”她用力咽下嘴里的饭,喉咙有些发堵。
“哎呀,张姐你就别瞎操心啦!”小陈笑嘻嘻地打圆场,“余晴姐一看就是专心事业的!对吧余晴姐?”
余晴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下午跑银行。柜台前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钞票的味道。
旁边一个穿着银行制服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打电话:“……王总,您听我说,现在这个点进绝对没错!那支新能源股,我内部有消息,下周肯定……”
新能源股……内部消息……这些词像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余晴刻意封闭的神经。
她几乎是本能地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最近隐约扫过的几条行业新闻碎片,一个模糊但高风险的操作模式瞬间浮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装着支票的信封。
“……风险对冲完全没做,杠杆还这么高……”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华尔街地下交易室里特有的那种洞穿一切的精准。
她猛地惊醒,手心沁出冷汗。她现在是余晴——一个不起眼的小出纳。
这个身份时常让她感到恍惚。
后面排队的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喂,往前走啊!”
“抱歉。”她慌忙往前挪了一步,整理好混乱的思绪。
她是余晴,一个只会跑腿粘发票的小出纳。
日子像复印机里吐出的纸张,一张张,单调重复。
她努力扮演着“余晴”,手脚麻利,沉默寡言。
同事们对新来的“余晴”印象不错:话不多,手脚麻利,交给她的单据总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数字录入分毫不差,订的盒饭也总能记得谁不要葱谁多加辣。
郁青穿着从夜市淘来的、洗得发白的廉价衬衫和牛仔裤,挤在充满汗味和早点味道的公交车上,中午吃着公司统一订的、油水寡淡的盒饭。
华尔街定制套装的锋利剪裁、米其林餐厅的精致摆盘、交易大厅里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指令声……都像是上辈子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遥远而不真实。
她刻意让自己融入这种“普通”。
像一滴水,汇入一片浑浊但安全的池塘,不起眼,不挣扎,只是随着生活的惯性缓缓流动。她关闭了所有对金融市场的感知触角,不看财经新闻,不听同事关于股票基金的无聊讨论。以便于更好的伪装。
公司来了个新人,大家都叫他小王。
郁青几乎是敏锐的感受到了不舒服,只是不动声色的做自己的事,假装没有接收到他窥伺的目光。
当郁青再需要跑银行或者出外勤的时候,小王会“恰好”的出现,要求他帮忙处理其他紧急事务。
这天,郁青在茶水间冲咖啡,小王“恰好”也进来。
“余晴姐,昨天看新闻没?华盛云启那个‘云顶国际’好像有转机了?听说找到新投资方了。啧啧,大公司就是不一样,船大难沉啊。”
郁青手一抖,热水溅到手背,灼痛让她瞬间回神:“……是吗?我不太关注这些。” 声音平淡。
“哎呀,烫着了?小心点。不过也是,咱们小公司,操心那些干嘛。对了,张姐让你把去年所有的付款凭证再整理一份明细给她,她下午就要。”
“……好,我马上去弄。” 她低声应道,转身离开茶水间,能清晰地感觉到小王探究的目光粘在背上。
张姐抱来一摞积压的陈年凭证让她整理归档。
“小余啊,你做事仔细,帮我把这些老古董理一理,按年份和供应商分好类,录入到这个旧系统里就行。”
她指了指角落里一台屏幕泛黄的老式电脑。
余晴坐下来,开始翻阅那些纸张泛黄、字迹模糊的单据。
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几张连续几个月的、来自同一家“宏发建材”的付款凭证上。
付款金额、收款账号……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调出系统里更早的记录进行比对,眉头微微蹙起。
又思及小王,她决定试探一下。
“张姐。”她抬起头,伪装成担心的样子。
“这个‘宏发建材’……系统里它早期的收款账户尾号是7781,但这几张凭证上变成了6630。而且,这几个月的付款频率和金额,比去年同期高了近40%,但同期采购部的入库记录并没有相应增幅……”
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和质疑。
张姐正忙着对账,头也没抬:“哎呀,老供应商了,可能换账户了吧?金额波动?正常啊!去年材料涨价多厉害!小余,你就按凭证录入,别管那么多,陈年旧账了!”
“可是……”余晴的话堵在喉咙里。
她看着张姐不耐烦的侧脸,又低头看看屏幕上那串可疑的数字链条。
她最终只是低声应道,手指敲下那个尾号6630的账户。
窥伺的视线再度出现在身后。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沉寂的灰白。
郁青轻轻勾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