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


    一声急切的惊呼后，鲜血猛然溅上了谢苍的右眼，


    血从睫毛挂着滴落，视线里染成了一片红，面前倒下一个轻飘飘的纤细身影。


    落得如此轻，砸到自己怀里时却重得将他的意识都砸得七零八碎。


    恍惚间他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夏梨无力地仰着头，嘴里不断吐出鲜血像是雪地里零落的梅花。


    谢苍瞳孔颤动着，手不自觉掐紧了怀里的夏梨。


    身体里生出了一个窟窿，空洞地像要把他吞噬了，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害怕。


    对了，这是害怕，自从生出灵根后他再没有过这种感觉。


    但现在，他居然害怕得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露着恐惧，


    “夏梨……夏梨。”


    连续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夏梨却毫无反应。


    心跳不停加快，像马蹄般奔驰着，一声一声催得人又急又怕，大声到掩盖了他现在脑子里所有混乱的思绪。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像消失了般，安静了下来。


    连同妖兽愤怒地吼叫都被隔绝在外。


    一片寂静中，


    他听到种子破壳般时的声音，


    咔哒。


    清脆地炸开。


    愤怒，暴力，不甘所有的一切都像黑色的风暴一样席卷了全身。


    奔涌着、叫啸着吞噬掉每一根经脉。


    谢苍眼神变得凶狠，黑色的气体像游蛇一样悬在周身。


    妖兽不甘示弱地要冲过来。


    他右手一伸，召唤来“顺遂”，握在手上的一瞬间，原本黯淡的沟壑线条溢满了血影光彩，不再是废铁一块。


    我一定要杀了你。


    谢苍从未如此愤怒，如此想将对手碎尸万段。


    妖兽并不在意人类眼里的愤怒，他们太弱小了，随时都可以踩死。


    谢苍如利箭一般直冲妖兽左掌，尖利的黑色指甲上挂着刺眼的红，


    谢苍发出啧声，一股作气斩断妖兽手指。


    胸内闷气不减反增，直冲天灵盖，眼内攀爬起血丝，


    他不受控制地又冲着断掌疯砍，砍成了一滩烂泥。


    妖兽的悲鸣震彻山林。


    但是，这痛苦的吼叫丝毫填不满谢苍心里的空洞，


    还不够。


    谢苍脚踩妖兽鼻尖，在残存的兽眼里看到了自己癫狂的模样。


    他满身是血，举起“顺遂”，像无情的判官一样，居高临下地宣判着妖兽的死亡，毫不留情地刺向兽眼。


    秦虎不知哪种才算人间地狱，明明刚才快被妖兽杀死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最恐怖的地狱了。


    但现在眼前的一切冲击着他的认识，


    这才是地狱，面前不停有鲜血飞溅，有兽块被斩成肉泥从天而降。


    特别是……


    原本仙风道骨的仙子，现在彷佛从无间地狱浴血归来的血魔，一剑又一剑不停歇地在空中飞斩。


    “仙……仙长。”秦虎颤抖着想叫停谢苍，那只妖兽已经死了，再砍也没有意义了。


    谢苍脑子里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有一个想法：它杀了夏梨！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挡在我面前的人，你要把她夺走！


    谢苍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是在对妖兽愤怒还是在对苍天愤怒。


    他紧咬着牙，眼睛烫得发红。


    他不能控制自己心里的愤怒，


    他一定要找回来，一定要把夏梨找回来。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在妖兽身上泄愤。


    这里已经成了一片血与愤怒纠缠不清的漩涡，黑雾滚动着缠绕在身侧，尖叫着让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愤怒里，这样他才能好受一点。


    “咳……”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


    风暴停止了，谢苍停住了。


    树林归于了宁静。


    又响起轻轻一声咳嗽。


    谢苍眼神变得清明，血丝散去，他回头看到石头前那个轻飘飘的身影，正半睁着双眼看向这边。


    眼里倒映着他癫狂的身影。


    谢苍脑子里轰地一声，低头看向自己满身是血的模样。


    他手颤抖着下意识将“顺遂”藏于身后，另一只手捏出一个法诀飞向夏梨。


    到达夏梨身边时他已是白衣如净的平日样子，只是动作不如平日里那般气定神闲。


    谢苍心怦怦跳，他扶住夏梨颈后，左手丢掉“顺遂”，握紧夏梨抬起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夏梨有些萎靡地点点头，倒是也死不了。


    谢苍翻出所有的药，不管多少都喂给了夏梨，手指触到夏梨温热的嘴唇时，那种柔软鲜活的触感让他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不准死，我带你出去。”谢苍说话声音里带着潮气。


    携起呆滞在一旁的秦虎，谢苍丝毫不停飞向驿站，打算将秦虎扔在那里，再回雾灵派去找药修。


    一到驿站，赫无治提着剑跑出来，看到谢苍怀里奄奄一息的夏梨，脑子轰鸣，再看向谢苍时，多了分敌意。


    谢苍如此淡然的样子，一定是他借机杀了师姐。


    赫无治拔出剑，吼道：“把师姐还给我。”


    谢苍听完愈加搂紧了夏梨，他不知为何十分厌恶这个说法。眼底浮上血色，谢苍凶狠地盯着赫无治。


    两人分立在驿道两侧，浮在道上的尘土不寻常地在空中颤动着，似乎在酝酿一场沙尘暴。


    “不是的。”秦虎终于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仙师是救了夏师姐，她是被妖兽所伤，快找人救他，夏师姐快……快……”


    秦虎说着语气颤抖，却不敢说出死了两个字。


    “秦虎！”


    秦虎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陈三溪从驿站里跑出来，身后跟着自己的爹娘。秦虎多日来的疲惫紧张一下全化成了泪水，奔涌而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向家人和陈三溪，抱头痛哭。


    谢苍没有空看这些人间温情，他要回雾灵派，夏梨这么重的伤，只有雾灵派的药修才能救。


    他踏上龙鳞，赫无治注意到谢苍要走，阻止道：“等一下。”


    谢苍不理会他，赫无治想从自己手里抢走夏梨，他还没这个能力。


    “仙长！仙长！我能救他。”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声音传来，谢苍低头去看，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白须的老头气喘吁吁地跟在赫无治身后追着。


    赫无治也冲着谢苍喊到：“谢师兄，现在回雾灵派来不及的，师姐撑不到那个时候，让这个老头来救。”


    老头点点头，“对对对，仙长，我也是个药修。”


    谢苍的手环在夏梨腰上，怀里整个身体的呼吸越来越轻，胸前的血并没有止住，谢苍心下一沉，目光如炬地盯着老头。


    老头浑身一颤，这比吃了寒幽草中毒还冷的眼神，大概没治好结局估计比中百毒还惨。


    *


    老头脚上踩着破烂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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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裤腿一边挽着，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小腿，怎么看都是一个江湖郎中，把着脉嘴里不住哀叹。


    听得谢苍握紧了龙鳞，忍住不把剑拔出来。


    “怎么样？”他紧盯着床上的人，额头出着汗打湿了前发，全沾在了小脸上，整个人似乎痛苦万分。


    老头脸上万分纠结。奇，真是奇，外伤不必说了，如此严重。摸脉象，体内灵气乱窜，血脉滞留，这是中毒的现象，到这其实依他的医术都能救回来。


    奇就奇在，这人好像不需要他救。


    受伤的人脉象只会越来越弱，但她是相反的，脉象越来越强劲，就仿佛身体在自愈一样，只是毒素依旧存在体内，对身体的伤害却是越来越弱。


    “大约是不需要救的。”老头斟酌着话语说道。


    谢苍脸色骤变，冰冷的剑刃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老头的脖子旁，“你说什么？”


    老头脖子一缩，冷汗顺着额头就落了下来。


    赫无治等了半天却等来这句话，这是没救了的意思吗？


    “你到底能不能救我师姐？”


    老头急忙避开剑锋点头，“能救，能救。”


    虽然也不需要他救，但这样解释了，看来这些人也不会信，反正这人自己就能治愈，先答应不管就行了。


    谢苍却没有把剑放下的迹象，老头指头点点脖子上的剑，示意他放开自己。


    见这个仙长冷面冷眼，满身血气，印堂黑气萦绕，不是杀债太多，就是修行走火入魔导致的，看着不是好惹的，还是那个少年看起来能讲道理一点。


    讪笑道：“小仙长，我真能治好你师兄，你先让你这个师兄放下剑好不好。”


    赫无治侧看一眼谢苍，旋即说道：“你治不好，我师兄谢苍会一剑杀了你。”


    老头笑顿时僵在脸上，眼角层层的皱纹抽搐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谢苍？雾灵派君行仙者的徒弟谢苍？”


    赫无治点头，“是他。”


    老头眼珠缓缓转到一侧，直直看向谢苍，面上竟然有一丝萦绕在眉头中央的黑气，这是……


    老头睁大双眼，像被针刺般一丝回忆刺入脑海。


    是他！


    他心头震荡，思索了许久又将眼神转到床上的夏梨身上，这小姑娘体质异常，说不定能……


    半晌，老头散开的眼神凝住，缓缓咽下口水说道：“床上的仙长受的外伤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他中了毒。”


    谢苍皱眉不耐地问道：“怎么解？”


    老头盯着谢苍的一举一动，判断着他可以为了救床上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毒其实也不致命，对于元婴以上的修士而言，自身身体也许就可以消解，只不过这位仙长修为略浅，这毒对他而言会是致命的。”


    谢苍问道：“该怎么做？”


    老头惊住，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暗示说是要将毒引到元婴期修士身上，在场的元婴期可就只有谢苍一人，说白了就是要他去将毒引到自己身上，他听懂了，并且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看来，床上之人对他而言很重要。


    “用蛊虫即可，子虫放在中毒之人体内，母虫放在引毒之人体内，子虫吸收了毒素，会在母虫身上释放，只是这蛊虫还需在西南才能有。”


    蛊虫？赫无治想起之前夏师姐为证明自己清白，好不容易寻来了西南的蛊虫。


    他激动道：“有的，雾灵派里有蛊虫。”


    “不用。”谢苍沉着地收剑回鞘，手里翻出白色的瓷瓶。


    “这里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