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诱他回京
作品:《小叔请喝茶》 雪地里,女子闷闷地问面生的丫鬟:“香蜜也在前头?世子爷可有来交代什么?何尚书?之前经常来找我的那几个官家郎君呢?好像叫什么,柳?还是姓刘?我的东西呢?”
丫鬟小声道,“娘子,齐世子他似乎和相爷大闹了一场。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了。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是块鎏金宝玉,玉质莹莹,玉周精雕细琢着梅花,应是稀罕之物。
“这是国公府的下人偷偷送来的,香蜜说,是世子爷赠您的。他说他不能来送您,若您在吴州有难处,这块玉,能帮您抵些日子。”
宁殊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这块玉。
却迟迟不接过。
为何不是香蜜将这块玉交给她?不对,不对……
“娘子,忘了赵大人吧。”凝香将玉妥帖地塞进她手中,“忘了赵大人,忘了齐世子,无论您有没有对他们动心。如今,都是不可能了。活着便好,咱们离开西京,好好回到吴州,回到吴州,吴州那您还有家......那位相爷,更加不是您……”
女子摸过玉,将这块美玉紧紧攥在手心,冲她的丫鬟温笑。
仿佛她已经认命。
她闭上眼,将这些通通想了一遭,好似见着倚黛楼因她轰然着火,烧死的却都是无辜之人。
她睡了三天三夜,大周朝都翻了个天。
“娘子,娘子?”凝香轻轻地唤她。
“宁小娘子,该启程了!”冬仁也在唤。
宁殊轻“嗯”了声,转而又注视着婢子,柔声道,“香蜜呢?在前头?”
丫鬟支吾不语。
她忘不了赵官人的描述。
认不清主子是谁,就会如香蜜那般,
被喂哑药,剜去双目,卖给同为残破之身的丐子。
还是卖给两个丐子共用。
“主子,你也忘了香蜜吧,她招得快,赵官人也没为难她。”她像她真正的主子交代那般简要叙述,“因不是伎子,尚还留在西京。”
宁殊终于松了口气。
她就怕香蜜是屈打成招,还好,还好。
还好,赵宴平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只是,她往后的路呢?
当真,还要去勾引文卓?
她忽然,好累好累。
怎么会……
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离京路上一直在下雪,鹅毛大雪。
宁殊还是披着国公府的那件雪裘。
她将脑袋静静靠在车窗之上,平静地听着丫鬟描绘那夜。
后来,齐相有意扩大此案,将那夜里在倚黛楼献艺的伎子都关去了刑部大牢。
无非审出些钱色交易。
那些记录交易的“册子”,早都被烧了。
倚黛楼,本就是用来给西京敛财的。
只是借宁殊那浑话,男子果真查出了有人勾结边外突厥。
正是那兵部的何尚书。
这才成了大案。
圣上开恩,以为这些伎子们不过被官员利用,与太后商议之后,责令齐相将她们罪行化小。
齐相本想等到宁殊醒来再审她,
但发觉有人不许宁殊醒来之后倒也作罢。
窗外飞雪不断,一片萧瑟,陡然浮现大片挺劲枯松,令她侧目。
一个月,不知能否到吴州。
马上,便看不到这样的树了。
女子还在想着赵宴平之言:引诱文卓。
原来,这种话,对他而言,说出口如此轻易。
也是。
她如今,对他已毫无价值。
留着她,不过是给齐世子留个念想。
一张灵动的鹅蛋脸撞进她脑海。
她竟然看见香蜜因毒酒抽搐不止,七窍流血,她在黑暗中饱受鞭笞,凄凉地等她醒转来救她。
还好,这一切都是她太敏感,并未发生。
宁殊再睁眼时,眼前果然一片模糊。
明明镇定异常,女子却故作慌乱地摸向身旁,“我,我看不到了。”
“我看不到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她摸着自己的眼睛,试图挤出泪来。
她真的好累。
今日是她生辰。
她却犯了这么大的错,错过了仇人的讯息,还被逐回了吴州!
她不想再去引诱文卓了。
她真的不想,再去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
可以她的身份,
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
虽不知这位宁小娘子是不是装的,冬仁还是快马加鞭疾驰向了文卓的队伍。
押送的将军乃本就要往吴州平乱的文将军,大军浩浩荡荡,后备充足。
“这叫日眼。”大夫仔细检查完宁殊,忧声道。
“可会传染?”风呼呼作响,男子沉声道。
大夫忙摆手,“这倒不会,不过,需尽快休息,否则很难恢复。”
这病症对于文卓这种常年在外厉兵秣马之人,倒是熟悉的。但这个女子,实在有太多人同他打过招呼,要好生照料,以防万一,文卓只得又问,“那,要如何休息?”
“室内修养,千万莫再直视雪地了。”
与此同时,大雪依旧纷飞,不知要下到何时。
宁殊表现得很不安稳,手一直在慌乱地四处抓摸。
她刻意制造了这场失明。
准确地来说是伪造。
她只是半失明。
还能看得到人影,极其模糊的模样。但看不清晰罢了。小时候她在吴州花楼里,她无聊,常常盯着日光瞧,知道瞧多久会恢复,是安全的。
队列一望无际,渐渐因这个插曲生出骚动。
文卓扬鞭暴喝,整个队伍又恢复了平静。
“你,往后退。”
他又命令道。
他在和宁殊说话。
宁殊偏了下头,一动不动。
她身旁的凝香忙开口,“将军,我家娘子看不见了,你莫要为难她。”
文卓凝着女子,想到却全是这几日里有关她的谣言。
说她手段非常,惯会扮作柔弱勾引男子。
指不准,这“日眼”,是她装的。
宁殊如何没猜到这些,正是因此,她才对自己用此狠招。
眼前的身躯在移动,飞速转至她身后。
“转过身来。”文卓再次命令她,这次倒是特地加上了称谓,“宁小娘子。”
宁殊睁着眼,胡乱地转起来,最后,故意地往身旁大夫那撞去。
有人一把拉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脖颈传来一阵寒意,仿佛有什么削发而过。
“娘子!”灵香猛地要扑上去,却被冬仁拽住。
“什么!?——”宁殊偏过头,假装看不见,用鼻子去闻。
一众随从,文卓,灵香和冬仁都在看着她。
连灵香都不知真假,以为她家小娘子当真瞧不见了,心急如焚。
文卓在等。
等此女故意倒在他身上。
她已经通过他两道测试。一是第一句话,二是他的剑。
如果能通过第三道,他便相信她。
否则,他就要将她关进囚车里了。
除了又渐渐再起的远处喧嚣,这近处几乎无人在说话。
宁殊眼瞎了,心思却没瞎。
这将军,疑心重。
四十左右,剑法上乘,疑心重。
这样的男子,绝不会欣赏老谋深算之人。
她这个“京城第一名伎”的面目,已被那位齐相爷彻彻底底拆穿,这位文将军应当是厌恶她的,可因齐怀瑾的态度,他拿她棘手。
女子收起揣测,收起面对众人的所有动作,闭目平静道,“请问文将军,奴可否能回车上修养了?”
不得回应,她面露英色,“按大夫所言,并非大事,修养即可。还请文将军能宽恕,放奴回车上,您也好重整军队上路。”
文卓仔细观察着宁殊的神色,沉思一阵,方道,“你进本将军的马车。”
应当不是在骗他,他想。
毕竟是一双眼,并非小事,怎可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实在是京城谣言太过可怖,将她描述得如个吸男子精气的妖怪,竟让他毫无顾忌地冲哥个女子亮出了剑。
宁殊继续硬生生地拒绝。
这佯装坚强之态,倒催动了文卓的坚持。
女子摸着男子的喜好,直到上其马车之时,还在拼命以不合礼数拒绝。
是灵香和那位大夫使劲推才将她推上去的。
其余伎子都在囚车中注视着她。
“脏伎!”
“凭什么我们也跟着受罪!”
“京城第一脏伎!”
宁殊瞎着眼,仿佛也能感受到这些憎恨她的余光。
她们本在京城官员的庇佑下,锦衣玉食。
这些女子,恐怕都以为是一个叫宁殊的女人害了她们吧。
真可笑啊。
不是她宁殊,也会是柳殊,杨殊……
她浑浑噩噩地进了马车。
眼前白蒙蒙一片,她却一直在看见血淋淋的尸体。
只能强迫自己随着颠簸,昏昏睡去。
*
春日的这场冻雪下了足足有七天七夜,待到停雪之时,这趟队列已经远出西京。
大约半月之后,宁殊的眼睛便能看得清了。
但她依旧每天装瞎。
文卓偶然会同大夫问起她这双眼睛好起来的进度。
那大夫信誓旦旦地同文将军保证,“待老夫施加以针灸之术,三个月内,必能恢复。”
她当时正歪躺在驿站的小榻上,还在一边受着针灸之痛,一边思考如何才能再生一场治起来舒服点的病。
听到大夫和文将军的交谈,她才明白,原来这军医根本不知如何治“日眼”,却害怕被责难,将她的病情夸大。
无法掏出自己的小册,她将这无能的军医也记在了脑中。
“文多疑但蠢,军中老大夫,怕死医术差。”
算是这一路上,唯一让她发笑的趣事。
意外,发生在她忘了自己的“眼疾”那回。
她摸黑去如厕,那时他们正扎营在偏远之地,没料到文卓竟然站在外头。
宁殊只好在男子的注视下左跌右倒,最后一个踉跄闷头撞在了他身上。
文卓并没有怀疑她的行为。
反倒是感受到了她的滋味。
温香软玉,他以为并非她故意为之。
虽是野厕,但也是冷月树下,小娘子万分羞涩之态,他认为是自己宽厚的臂膀使然。
宁殊这阵子吃得很多。
过往在飞鹤院,她尚能偶尔使剑,偶尔练舞,现下日日在马车之上,她拼了命地吃,丰腴不少。
她知道西京将军们那点出息。
但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去“引诱”文卓。
文卓从前狭玩军妓,的确好的就是丰乳肥臀这口。
宁殊虽称不上,却别又一番仙姿韵味。
不再像初见时瘦弱,盈盈一握之感,是饱满的,仿佛他掐着她的腰,能掐出水来。
就这如厕之抱,让文卓对她生出了私心。
曾经的京城第一艺伎,齐世子心尖尖上的女子,赵宴平用来行走官场的手段。
这种纯粹用来讨好男子的伎子,根本不懂军国大事,却因酒后失言,沦落之此。
他禁了太久。
抱着她,半晌忘了松手。
他早忘了京城那些说她多厉害多厉害的谣言了,女子如今连身上都脏臭了,那还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名伎。
扶她回寝之后,想着她腰身的柔软,男子用手给自己快活了一把。
从此,他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清白。
宁殊怎能不知男子的改变。
她心中冷嗤。
这回可真不怪她吧。
若说曾经对待男子,她还会有身为女子的欣赏,有不“上值”,暗暗享受的时候。
现在对着文卓,只剩一个目的,利用。
京城男子令她狼狈至此,连利用她都提不起劲。
自倚黛楼来,哪个男的不是换着花样在诓她?装穷的齐乳猪,装深情的赵宴平……
甚至连那传闻中的高岭道长,都是条长得像她仇人的毒蛇!
利用男人,他们给你泼一身脏水。
面对文卓的示好,宁殊装作不为所动。
偶尔天气好,心情不错,她便装作不小心地摸他两把。
别的时候,她一心一意愁眉苦脸,仿佛全天下都欠她钱。
灵香照料她的起居,也被她弄得发懵。
她主子曾交代她,若发觉宁小娘子有异动,得第一时间告知冬仁。
但她觉着,这对宁娘子,大概不是异动。
这大约是她勾引男子独有的手段吧。
*
行军之路艰辛,三月一晃而至。
吴州城的春,本应香得像能酿出蜜来。
去年海寇扰浙江,吴州刺史借机叛乱,讨伐太后夺政。
漕船作战舰,钱炉融箭镞,战火将仓粟吹成鬼食。
旧日繁华居里,商埠残垣嘎吱作响。
禅智寺钟声喑哑,一声声,敲得宁殊几乎要又一次瞎了过去。
她只听闻吴州发生叛乱,听说很快便被平定,却不知已乱成饿殍遍野,处处断壁残垣。
想来,是为防国乱,全全瞒着。
瘦西湖畔停靠的已不再是画舫,而是赈济之船。
马车稍停,下车的红衣少女引人注目。
宁殊只讨来身男装,一身利落的窄袖子劲装,腰配玄色革带,勒出丰满身姿。
女子发髻高束,白稠系目,少了闺阁柔媚,添了几分与此处割裂的生机。
她要装作看不见。
自文卓在吴州安营扎寨,她便开始装,装作自己在吴州无依无靠。
以极慢的进度,她在军中与他虚与委蛇。
她没想到,曾经瘦西湖的贵伎,因这战火,竟不少都充成了营妓。
因“眼盲”,有熟识的画舫伎子认出了她,她才终于能用那恐惧的面貌问文卓。
男子不欲她生出事端,同她淡漠解释道:“没逃走的,大多请作营妓了。军中能管食宿,总比半路饿死好。”
紧接着,见她欲要问询,他堵住她的嘴,“这是李将军的命令。能将京城带来的伎子全全安置在园院,本将已尽力。”
好一个自请为营妓。
她只得迎合道:“文将军胸有丘壑,宁儿钦佩。”
此男胆小如鼠,该叫文老鼠!
她恨,却一句都不曾替那些女子求。
这种无用之求,不如隐忍。
将这隐忍让文卓瞧见,只为,让他动容一次,给她逃走之机。
灵香不知女子在吴州还有依靠,见她凝重地望着驻军的荒芜湖畔,一如既往地重复道:“娘子,别想京城,也别想这画舫了,往后,您就安心跟着文将军吧。”
宁殊没理她。
她不要跟任何男人!
文卓这种胆小如鼠之人,怎可能到时带她这个“京城第一脏伎”回京?
她往前几步,冲两位正在岸边捏着宁大娘子画像寻人的丫鬟道:“出什么事了?”
丫鬟们来自吴州刺史府,正焦心地说着家中小娘子与京城相爷联姻和战之事。
两人回过头来,不可置信,这世上竟有比她们家小娘子生得更像夫人之人。
其中一个失声唤道,“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