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婵睡意骤然淡了几分，此时灵台清明，看了看周围。


    面前是茂盛的枝叶，身侧是青绿的溪水。


    云生和初桃，两人看着树上的他们。


    一个怒意，一个惊讶。


    江策紧紧拽着她的手臂，有几分疼。


    薛婵抬头看他，江策满脸警惕，下颌紧绷。


    她低头下头去，一条蛇从青石旁绕过滑入了水边的草丛里。自己的手臂被江策紧紧握着，她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于是轻轻皱眉，试着离他远些。


    可是江策感受到她的动作，又将她拽近了些，几乎是半搂不搂的了。


    “你干什么？下面很危险。”他看着薛婵，严肃道，“有蛇，很危险。”


    薛婵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语气带了几分探究打趣。


    “二公子，你怕蛇啊？”


    “怎、怎、怎么可能，我这是在保护你，你看你这样纤弱，躺在那里睡觉，万一被蛇咬了怎么办？”


    “二公子，人都有弱点，会害怕很正常。”


    江策拽着她的手臂很紧，嘴更硬。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薛婵淡淡地：“哦”


    江策听见这样有些敷衍的回答，硬气了几分，强调道：“真的，没骗你。”


    薛婵忍住笑意，立刻低下头去有些弱弱地说：“可是我怕......”


    “真的？”见她这样说，江策心里平衡了不少，可是又不禁有些怀疑。


    “可是，你怎么这么平静？一点都不像怕的样子。”


    江策记起上次他落水一事，有些警觉。


    他微眯眼，冷声道：“你该不会骗我吧？”


    薛婵一转眼，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再抬起脸来时，已经有了几分泪意。


    “我酒醉酣饮，又睡得那样沉，还没看清楚就在这儿了。”


    她抬起头，雾蒙蒙的眼里满是迷茫和后怕。


    “我最怕这种东西和虫子了，方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想着头都麻。”


    她说着说着，几滴泪就顺着脸庞滑落，可偏偏她还忍着，显得整个人更加纤弱了。


    江策想：也是，姑娘家大多都怕这些东西。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深闺姑娘，会害怕也是正常。


    至于上次……


    上一次确实他话说重了，薛婵此人有些心气，恼了报复也实属正常。


    薛婵揪着江策的袖口，即使强装着却仍然掩不住那颤音：“二公子，你武艺高强，想来是不怕这些的。咱们好歹身有婚约，还请多庇护几分。”


    “啪嗒”


    眼泪又落下来一颗，掉在了江策的手背上。


    他只觉眼泪漫开的地方奇烫，跟团火星子似的，仿佛就要烧起来。


    他磕磕巴巴道：“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少女低下头，声音轻轻。


    “多谢二公子”


    薛婵眨眨眼，将眼泪擦去，长眉紧皱。


    方才掐重了，腿上的肉现在还疼，回去得让云生给她好好揉揉，不然该青了。


    “二公子，咱们下去吧。”


    “下面，有蛇，很危险。”


    “可是......”她看着江策，神情认真，声音幽幽，“蛇更喜欢待在树上，说不定就在咱们身边看着我们呢。”


    江策头皮一麻，声音有些微颤。


    “真的？”


    薛婵眨眨眼，立刻点头如捣蒜。


    “嗯，真的。”


    江策立刻带着她飞下了树。


    待到落地，云生立刻上前推开江策，江策被她推得一趔趄，既没恼，也没说什么。


    初桃拉着薛婵上看下看：“姑娘没事吧？”


    薛婵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


    “方才有蛇，江二公子是为了保护我才上了树。”她唤回了云生，笑眯眯看着他，“是吧，二公子。”


    江策站直身：“当然，就是你家姑娘说的那样。”


    话一说完就有些尴尬，江策便匆匆辞别逃离。


    薛婵行了一礼，江策脚步微乱地往回走，又猝不及防撞上了方有希。


    方有希惊讶：“江二哥？”


    他轻咳几下，又道：“天色渐暗，金柳河畔该起夜市了。玩够了来找我们，我先走了。”


    方有希还没得及说些什么，江策几步就离开了，背影慌乱。


    带他走远了，薛婵这才低头掩笑。


    方有希往前走，见到地上有张折起来的纸。她捡起来打开看了看，神情有些微讶，便走过去递给了薛婵。


    “也不知是谁落下的。”


    薛婵看着那纸张上的字，笑意轻凝。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她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面上依旧含笑。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方有希看着薛婵，注意着她的神情，却见她慢慢将纸张撕成开。


    小小的纸片躺在她的手心，任由风过吹散出去，最后飘落在青绿的水面之上，逐水而去。


    “怎么撕了？”方有希惊讶问她，“薛姑娘是不喜欢这首词吗？”


    薛婵抬眼看她，笑意柔和。


    “嗯，不喜欢。”


    酉时四刻，天暮落。


    金柳河畔架起了灯，各式的小摊子也都支了起来。


    穿行叫卖的货郎，结伴出游的郎君娘子，手上拿着玩具和小伙伴们嬉笑打闹的孩童，让这个上巳节热闹非常。


    几人先是过了桥，一边走一边感受着上巳节的氛围，从河面吹来的风习习微凉，混着水边的花香。


    薛婵和方有希走在一起，两人聊着天陡然看见一柄伞，挂着各式的精致小玩意儿。


    “这还怪有意思的。”方有希拽着薛婵就走上去，轻轻触着上头的小玩意儿。


    见是好几个年轻的姑娘狼居，那货郎顿时眼亮，连忙堆笑道：“论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出了京西，我不说第二，也没人敢说第一，几位瞧瞧？”


    薛婵听着他那一堆好听的话，不由得看去。


    除了货郎身旁的伞，还有几根长长的木杆子挂着珠络、荷包、长长的流苏编着各式花结、巴掌大的小鼓、青绿的铜铃，甚至还有小巧的短刀短剑，色彩鲜亮花纹精致。


    虽说买东西也难免夸大其词，但也却是新奇。


    薛婵记挂着程怀珠，想着带些东西回去她会喜欢的，便也停下来细细挑选。


    “呀！这东西真不错。”郑少愈也凑了上来，伸手取了珠络和不过半指长的几个小荷包，摊在手心里，“真不错，买回家送给我娘，她肯定喜欢。”


    他眼睛转了转，露出几分古灵精怪的调皮。


    买东西回家送她娘，先哄她高兴，到时候老头子要打他罚他也有人帮忙。


    这叫未雨绸缪。


    他咧着嘴暗喜，李雾和江策也慢悠悠走了过来。


    见江策来，郑少愈指了指小鼓和木雕，向他道：“阿遥年纪小，我也给她买几个你帮我带给她好了。”


    “行啊”江策抱臂而立，看见了挂着的青绿铜铃，被风吹得晃荡，声音清脆。


    他取下铜铃。


    这东西，想来喜团爱玩儿。


    江策没有怎么说话，只是目光滑过，慢悠悠挑挑拣拣。


    货郎也精，但凡他目光多停留就立刻取下来给他。


    江策看地散漫，郑少愈也探身还时不时和他说话：“怎么你不带又玉出来玩儿？”


    江策：“他说他有事。”


    郑少愈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江策：“谁知道呢？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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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


    他侧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在四周扫。


    薛婵伸手取下一条宝瓶百花的流苏，红蓝绿的团花带子编出极漂亮的绳结。


    薛婵问云生和初桃：“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初桃和云生点点头，都道：“好看”


    薛婵记挂着程怀珠，她一向爱玩爱闹，一时病了出不来也难受。这些东西精巧一定也会喜欢，给她带几个回去哄哄她。


    李雾在薛婵和方有希旁边，他看着正纠结买哪个的方有希轻声道：“若是喜欢，都买就是了。”


    玉衡和应星相视一眼，略略退了些。


    方有希看他笑道：“怎么？你要给我买吗？”


    李雾微低着头对上她的眼，眉眼柔和：“这么多年了，怎么如今才来说这些话，从前买的还少吗？”


    “那也是从前。”少女微低头，看着手里的珠络，“从前年幼不知事，如今都长大了，总是不一样的。”


    李雾微微一笑，径直付了钱，货郎将东西包起来给他。


    他示意货郎将东西给玉衡，自己又退了些站在两步外。


    他声音轻轻。


    “从前也好，如今也罢，都是一样的。”


    薛婵本来和两人站在一起，一开始还在认真看东西，见两人气氛有些不一样便往一旁慢慢退过去。


    她看着两人若有所思，想着方有希对她特殊，多半就是因为李雾了。她默默往一侧挪，避过其他买东西的人，登时轻撞上了人。


    薛婵身形晃了晃，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扶正，头顶上又落下几分讨人嫌的声音。


    “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薛婵抬头，江策倨傲挑眉：“撞了我，没什么表示吗？”


    她站直身，轻福身。


    “对不起”


    江策笑眯眼，一脸满足：“没关系。”


    薛婵从他身旁走开，他亦步亦趋背着手走在她身旁，只是略略在后。


    尽管她绕了又绕，仍在她身侧。忍无可忍之下，她停步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策把腰一叉，下巴一抬：“这又不是你家路，凭什么我走不得？”


    薛婵：“......”


    她就知道，这个人实在是讨嫌。


    薛婵和初桃云生又继续挑了些小玩意儿，李雾走过来道：“今日过节，喜欢什么尽管挑，师兄买。”


    江策抱臂站在一边，脸微沉。


    薛婵笑道：“没关系，我让云生带钱了。”


    李雾笑了笑，准备直接付钱，他和货郎算清递过银钱，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江策把他付钱的手往回推，他笑容灿烂，眼睛都弯了起来：“怎么能让李兄破费呢？我来。”


    他笑意昂扬，轻飘飘道：“今日咱们一行人所费，都算在我头上，至于东西尽可装好自会有人来取的。”


    郑少愈抱着东西凑到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二郎，那我这刚付的钱，你也给结了呗？”


    江策笑着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郑少愈哼了一声，嘟囔着：“真是小气。”


    江策叹气，无奈道：“请你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正想去吃前头陈家的馄饨呢。”郑少愈捏着他的袖子，略有娇羞，“咱们心有灵犀啊，二郎。”


    江策笑容瞬时一收。


    “......”


    众人憋笑，李雾弯唇，方有希扑哧笑出声，薛婵低头掩笑。


    江策微瞪薛婵：“不许你笑。”


    薛婵顿时被这话激起不悦来，她皱着眉，淡淡瞥了他一眼。


    要你管？凭什么就说她？


    薛婵走的时候经过江策，特意仰起笑容。


    “哈哈”


    她就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