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狸花猫和他的豪门贵犬们

    过了几天,盛嘉树的父母回庄园里来,叫上林雀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订婚了。


    盛先生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神情冷漠,淡淡瞥来的眼神轻易让人感觉到压力;盛夫人神色也冷淡,对着儿子拢共也没说几句,盛嘉树就更不必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餐。


    一家三口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却毫无亲密可言,不像是血缘至亲,倒像是恰巧拼桌的陌生人。


    林雀坐在餐桌下首安安静静地吃饭。盛嘉树右手动不了,不过有陈姨在,用不上他伺候。


    他好像真的只是来当护身符的。


    预想中会经历的来自对方父母的询问并没有发生,盛家夫妻出现在这里,似乎就只是为了走一个“订婚”的过场而已,至于他的生平经历家庭状况,只怕这些人已经比他自己还清楚。


    一顿饭吃得压抑沉闷,结束后盛家夫妇就离开了。林雀和盛嘉树站在路边看着两人的车一前一后相继开走,盛嘉树就直接转身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全程没看他一眼,好像全当他是个什么透明人。


    林雀看了眼他的背影,回头望向天空。


    天光阴沉灰暗,犹带寒意的风吹过庄园里茂密高耸的树梢,忽然扑棱棱一声响,一只灰褐色的野鸡从摇动的树梢冲上灰白的天穹,很快就看不见了。


    似乎又要下雨了。


    ·


    一周后,盛嘉树右手的石膏拆了,盛家的司机就把他们送去了学校。


    这几天在盛家呆着没有事做,林雀上网搜了下长春公学,看完简介后他坐在那儿发了半天的呆。


    这个他此前在贫民窟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学校,竟然是丹州上层阶级首屈一指赫赫有名的贵族学校,能进入其中就读的学生要么是成绩绝佳的天才,要么是贵族豪商的孩子,一年的学费高得吓人——竟然要足足六百多万!


    更吓人的是整整两大页的优秀校友简介,什么毕业学生80%都进入了世界名牌大学,什么高级律师著名学者、政治家科学家……这些他不太知道,但他看见了网页上介绍说,如今在任的国家首相甚至总统,都出身于这所长春公学。


    窗外的雨声嘈杂宏大,他坐在盛家庄园那间佣人住的小房子里,手机屏幕的亮光倒映在虹膜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隐隐加快。


    ——一个来自贫民窟连学都要上不起的穷小子,来到了丹州最繁华发达的中心区,甚至还拥有了进入贵族学校念书的机会。


    这一切荒诞离奇得像一场白日梦,他不知道这场梦会不会醒但是,他似乎隐隐窥到了一座长长登天梯,从云端里垂下来,慢慢在他的面前铺开。


    无疑是命运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目前的见识并不足以让他明白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机会,但他想抓住。


    他必须要抓住。


    幸好,他知道谁才是那个关键。


    所以司机停下车打开后备箱时,他主动上前两步,将盛嘉树的行李箱一起拿了出来。


    盛嘉树看他一眼,就冷笑了一声。


    林雀垂下眸,推着两人的箱子跟上他。


    长春公学坐落在靠海的一座山上,校门恢宏壮丽,安保严密,外来车辆不被允许轻易进入。


    司机目送他们进入校门就上车回去了。林雀跟着盛嘉树往学校里走,走了没几步,盛嘉树就在路边停下来。


    林雀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来,也只能站在他身边等着,盛嘉树眼睛望着前面,忽然开口:“能进入这样的学校,高兴么?”


    他的口吻很冷漠,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矜傲。林雀顿了顿,如实回答:“高兴。”


    “那就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盛嘉树回过头,直直盯着他的脸,“别以为仗着这可笑的身份就万事大吉,让我知道你敢打着我的名头招摇过市,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风很大,把男生身上干净的香气吹到他的脸上来。林雀头发被吹乱,长长的额发在眼睛前头凌乱飞舞,他抬手把头发向后拢去,在灰白的天光里看见盛嘉树冷漠的眼睛。


    他看着这双眼睛,平静点头:“我知道。”


    盛嘉树轻蔑冷笑:“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不多时,一辆漆涂着长春校徽的校车就开过来停在跟前,司机下来把两只行李箱放到车上去,载着他们不知道往哪里去。


    盛嘉树坐下就在那看手机,并不理会他,车厢里空荡荡的,林雀在盛嘉树后面的位置上坐下,一路扭头望着窗外。


    盛嘉树那几句警告并没有打击掉他对这所贵族学校的憧憬和激动,查完资料后他就一直期待着来学校报道的这天,他好奇这里的一切。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会有校车专门到校门口来接他们了——这座学校简直大得离谱,从车窗朝外望去,只看见到处都是树,一些是浓绿葱茏的常青树,也有很多才刚刚发出新芽的树。高大茂密的树冠中,建筑零星散落,只能望见华美漂亮的顶端。


    校车开了好几分钟,路上都没看到有什么人,直到又穿过一片树林后,才看到人慢慢多起来。校车按着喇叭拐了个弯,林雀看见路边伫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前方五百米是一号宿舍楼。


    校车很快停下来,坐在前头的盛嘉树起身下车,也不等他,直接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林雀有些匆忙地跟司机道谢,拎出箱子跟上去,发现周围的人都扭头来看他。


    大约都是学生,穿着干净整齐、裁剪妥帖的黑色正装,胸口佩戴银质校徽,系着颜色不一的领带,或者背着包,或者抱着书,一张张年轻的脸,朝他投来古怪微妙的视线。


    “这就是盛嘉树那个贫民窟来的未婚夫?”


    他听见有人并不小声地议论:“还当是什么天仙大美人,也不过如此。”


    “早跟你说了,贫民窟的美人可活不到这么大。”男生轻蔑地嗤笑,毫不掩饰地打量他,“也是挺搞笑,盛家怎么给盛嘉树搞了这么一个未婚夫?”


    “马上要换届了,难道是盛哲泰想给自己拉选票?”


    有人掏出手机似乎在拍他,随即低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一面漫不经心地搭腔:“就是为了争取平民的选票,也不至于找这么个玩意儿吧。贫民窟那些老鼠们,什么时候也配被政府看在眼里了?”


    “我只担心他会不会有脏病!”


    “那也用不着我们来担心。”有人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下流的暧昧,“该担心的是盛大少爷吧!”


    几个人就一齐哄笑起来,惊飞了旁边高树上栖息的鸟雀。


    林雀拎起两只行李箱,面无表情地从男生们的哄笑和口哨声中穿过去,走上宿舍楼前高高的台阶。


    有些费力地推着两只箱子经过旋转玻璃门,才发现这座外表古旧的宿舍楼竟然有着极宽敞的大厅,大块地板一尘不染,干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装潢现代简约,布置着沙发和绿植。


    要进去必须得刷卡,盛嘉树早已不见踪影,林雀只能在门口停下来,推着两只箱子往旁边走了走,掏出手机给盛嘉树打电话。


    意料之中被挂断了,正束手无策,里面沙发区站起一个人朝他走过来:“林雀同学?”


    鉴于玻璃门外那群还在往里看的男生,林雀本能生出警惕,看着他点了下头:“我是。”


    男生推了下黑框眼镜,上下打量他一眼,才说:“跟我来。”


    林雀站着没动:“请问你是……?”


    男生似乎有点不耐烦,一面掏出卡来刷一面冷冷道:“我叫尹阳,负责接引新生的。现在请你尽快去宿舍放东西,然后跟我去办手续。”


    阀门开了,林雀推着箱子走进去,从背包里掏出一张陈姨给他的表格看了下:“我住301。”


    “我知道。”尹阳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微妙的鄙夷,“你当然是跟盛学长住一块儿的。”


    他咬重了“学长”两个字,仿佛是在特意嘲讽某种来路不正的特权。林雀沉默,没再开口。


    只是忽然想起刚刚在校门口等校车时,盛嘉树对他的警告。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他自己打着对方“未婚夫”的名头招摇过市,全世界就都已经知道了。


    一号宿舍楼三层走廊尽头的宿舍中没有人说话,只有键盘噼里啪啦地被敲响。


    很暴躁的节奏。


    背对戚嘉树坐在椅子里的男生戴着耳机低头刷手机,不断上滑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顿。


    长春公学内部匿名论坛上,关于“盛嘉树未婚夫”的话题正聊得热火朝天,一刷新就是几十楼。


    【听说那个贫民窟的未婚夫今天就要来学校?】


    【已经来了!】


    【长得怎么样长得怎么样?】


    【一号宿舍楼这儿看见了,不怎么样,就是瘦,白,跟个鬼一样】


    【怎么可能!盛家就算给儿子弄个平民未婚夫,也不至于找个丑八怪吧!】


    【照片在这儿,自己看】


    底下赫然是一张新鲜出炉的照片,一下子跳出来占据了屏幕——外观陈旧的宿舍楼,雨后残留水渍的门口,一个陌生青年拎着两只行李箱上台阶,正微微转过半张脸朝镜头看过来。


    果然很白,很瘦,身上穿着陈旧松垮似乎已经失去弹性的旧毛衣和皱巴巴的牛仔裤,一眼就能看到的穷酸。侧身的角度让他单薄的身板看起来像一张苍白陈旧的纸,充满了乏善可陈的沉闷和寡淡。


    唯一有点儿意思的也就是那双眼睛了。大约镜头后面的人做了什么,也可能天生就那样,那双眼乌黑、阴沉,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珠,隔着屏幕与之对视,总觉得那里头有凉丝丝的寒气正在冒出来。


    【……还真像个鬼一样】


    【这么小,成年了吗?盛家不会给盛嘉树搞了个童养媳吧!】


    底下有人这么说。


    【要是强迫他跪下来的话,被他这么盯着,应该很带劲儿吧】


    这句话顿时引来数十层楼的热烈附和。


    男生微微眯起眼,再次点开照片,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照片里的青年五官看着还不错,但是这所学校里好看的人太多了,青年的相貌虽然谈不上“丑八怪”,也远远不足以让人感到惊艳。


    尤其是比照起盛嘉树的脸,这未婚夫看起来就更无聊了,以至于让人打心底里生出“就这?”的失望和轻蔑。


    也就只有那双眼睛还算出挑,透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劲儿。


    男生拽下耳机,露出发尾一点儿挑染的暗红,回头叫人:“盛嘉树,你把人丢楼底下不管了?”


    盛嘉树咔咔咔按着鼠标,耳机里音效声激烈。刚拆掉石膏的右手灵活度不够,他打得很暴躁,冷不丁被人拽掉耳机,就很阴沉地扭过头:“有屁快放!”


    要不是这人是他从小玩儿到大的死党,这会儿他拳头已经冲到人脸上了。


    程沨举起手机给他看,屈起的五指修长有力,指尖结茧:“呶,你未婚夫。”


    “他是个屁的未婚夫。”盛嘉树冷笑。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是个事实,学校里头都传遍了。”程沨收回手机,语调懒洋洋的,“你把人丢那儿,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烦他了。”


    “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程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连你都靠不上,小未婚夫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关我屁事。”盛嘉树一脸不耐,“嫌不好过,趁早儿给老子滚蛋!”


    “你不嫌自己脸上过不去?”程沨挑眉,往他旁边床位上瞥一眼,“傅二什么毛病你也知道,这你也能忍?”


    “傅二”俩字儿从他嘴里一出来,盛嘉树本就很臭的脸色瞬间越发难看。


    傅二大名傅衍,名儿起得敷衍,活得更敷衍,某方面的生活是出了名的花,从来跟盛嘉树不对付,偏偏两人分到一个宿舍里。


    大约觉得谁先搬走谁怂吧,愣是一个宿舍住了快三年,从一开始小小的不顺眼成功升级成死对头,现如今盛嘉树多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要说傅二不作妖,狗都得说声我呸。


    盛嘉树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冷冷道:“随他妈的便,反正那穷鬼也呆不久。”


    程沨与盛嘉树交好,两家也是世交,他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一点,上半身往近靠了靠,问:“那你俩这关系要存续多久?到你十八岁生日?那也还要四个多月……”


    “或许不需要那么久。”盛嘉树重新坐回去打游戏,不无讥讽地冷笑,“照大师那说法,我还不一定能活过十八岁呢。”


    程沨也笑了。他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无法理解一些长辈的想法。时代都发展到哪儿了,怎么这年头还有神棍这么能忽悠呢。


    他说:“那要活过了呢?你不会真要跟他结婚吧?”


    盛嘉树冷冷睨他:“你在说什么屁话。”


    程沨哈哈一乐:“开个玩笑么。”


    就不说盛嘉树那对爹妈什么德行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着也不可能真把个贫民窟的老鼠娶进门啊。


    盛嘉树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程沨脚尖踩着地转过椅子,盯着照片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叹:“四个多月……”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有人敲门,程沨退出论坛,回头看了眼戴着耳机的盛嘉树,懒洋洋开口:“门没关。”


    把手转动了下,门从外头打开了。


    程沨慢吞吞扭过脸,照片上才端详了半天的人就活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那青年跟在尹阳身后,一手推着一只行李箱,程沨看着他的脸,心里就冒出个念头——他还真是不上相。


    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劲儿也远远要比照片上来得更有冲击力。


    尹阳推了下眼镜:“程学长好,我把新同学带过来了。”


    语气恭敬小心,跟面对着林雀时判若两人。


    没人理他。


    尹阳又推了下眼镜:“程学长……?”


    “唔?”程沨回过神,有些心不在焉,“唔……新同学睡哪张床?”


    尹阳迟疑地看了看靠近窗边唯一的空床。这间寝室除了这张床,还有别的空床位?


    程沨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看了眼戴着耳机旁若无人的盛嘉树,他推开椅子站起来,眉毛一挑,脸上就带了笑:“新同学叫什么?”


    林雀把行李箱推进门,一转身,就对上男生笑吟吟的帅脸。


    他以为盛嘉树就很帅了,现在看着这张脸,却有一瞬间恍惚——面前的男生长眉锋锐,眼睛略窄,双眼皮的褶子很深,边缘泛着点儿微红,像被雨打湿的桃花瓣;鼻梁高挺,唇角微勾,像是天生的笑唇,弧度看着不大正经,搭配他挑染了暗红的头发和衣领下半遮半掩的纹身,让他看起来很有些玩世不恭的轻佻浪荡。


    他在现实里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男生,简直像海报上走下来的电影明星。


    他有点儿发怔,男生唇角的笑意就更深,两手抄在裤兜,上半身朝他微微凑近,笑眯眯道:“新同学?”


    “我叫林雀。”林雀回过神,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你……”


    “我程沨,三点水那个沨。”程沨个头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垂眸含笑,“你是哪个que?”


    “麻雀的雀。”


    “哦……麻雀的雀。”程沨轻轻重复,眼底神色意味不明,忽然说,“飞上梧桐枝的小麻雀。”


    林雀一怔。


    程沨却又笑起来,好像刚刚什么也没说一样,那双花瓣一样天生多情的眼睛从他脸上轻轻扫过去,顾自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林雀看着他,这一瞬间就意识到,面前这漂亮的看似和善的男生,其实和楼底下那些朝他吹口哨的男生是一样的。


    他抱着满腔期待和憧憬来到这儿,也不是没有对可能招致的一些嘲讽和轻视做好心理准备。


    可从校车上下来到此刻,不过短短十分钟,就发现这所贵族学校里的人对他所怀有的恶意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


    程沨懒洋洋靠在椅子里瞧着他,一只脚腕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散发出一种富家少爷特有的松弛和骨子里的冷漠与轻佻。


    林雀默不作声看他几秒,平静地垂了眼,转身去把行李箱推到盛嘉树旁边:“你的东西。”


    盛嘉树看也不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戴着耳机没听见,只管把键盘敲得噼啪响。


    尹阳看了眼腕表,催促他:“请你快一点,晚点老师下班了。”


    林雀来不及仔细打量一眼这间寝室的全貌,就背着包匆匆跟他走了。


    宿舍门被关上,程沨十指交叉轻轻抵着下巴,想着那双短暂波动后又迅速恢复平静的黑眼睛,慢吞吞转了下椅子。


    “只能呆四个多月啊……”


    盛嘉树摘掉耳机去卫生间,起身时回头:“说什么?”


    “没什么。”程沨眨眨眼,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