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昏暗室内。


    手机刚冒出声音，就被一只无情巨手卡住了喉咙，瞬间没了一点动静。


    季昭意还在试图捕捉脑中残存的睡意，突然想到什么，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


    “——喂？”


    “季小姐您好，我是日落人间的工作人员，这边大概还有十分钟到达。”那边顿了顿，又礼貌问询，“您现在在家吗？稍后麻烦您按一下电梯，我到楼下再给您打电话……”


    “是这里是的……在家……好的好的……”


    季昭意捧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和那边沟通着，挂断电话时视线下意识滑到手机左上角。


    看到时间后，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猛地把头砸进枕头里，就这样以头抢地在默数了三秒又三秒。


    起床吧。


    这个点起床的人，是生活自律的社会精英，是未来光明的国之栋梁，是世间所有美与好的创作者。只要现在起床，就会比晚起的人多出一点点时间，每天多一点点时间，日积月累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如何呢？那又如何呢！


    但是人都来了，不起好像也不行了……


    后脑勺隐隐传来胀痛，心跳似的一抽一抽的。季昭意哄着自己站起身，脚刚挨地眼前突然一黑。


    她再次意识到，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连续在晚上失眠十几天后，季昭意生活作息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晚上脑子乱的整夜睡不着，白天便断断续续地睡上一整天，短暂的清醒后是更长久的沉睡，觉多的好像怎么也睡不完。


    此时正值七月盛夏，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露台的植物也跟着遭了殃。


    没有遮阳没有浇水，娇气的无尽夏直接成了伏地魔，远看花簇蔫头耸脑地垂了一地，近看叶子都晒得焦黄。


    此景宛如当头一棒，季昭意如梦初醒，迈出了自我拯救的第一步。


    就在昨天，她带着近乎悲壮的决心，于早上八点半走进了日落人间。


    日落人间一家咖啡花店，特殊在老板还有一块苗圃基地，偶尔也承接园艺业务。


    在老板和工作人员的耐心讲解下，季昭意定了一批新花。


    种不死的太阳花，太阳越烈开的越好的太阳花。


    用全新的一切来告别过去，告别那昏昏沉沉的日夜。


    为了调整作息，她特地把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到九点半。


    白天强撑着不睡，晚上怎么也该有点困意，这在逻辑上没什么问题，实行起来却有点要命……


    一路晃悠到卫生间，季昭意站在镜子前，机械般完成刷牙洗脸等起床流程，最后就着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转眼手机铃声响了，她按电梯把人迎进来，双方边往里走边寒暄。


    太阳花卖的便宜，这次也不算正经业务，只是失眠前季昭意是咖啡店的常客，又时常和老板交流咖啡心得，那边这才接了这个特殊的活儿。


    不过今天来的倒是都眼生的很，季意昭随意看了几眼，没见到熟人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窗外阳光晃得眼皮越发沉重，她刷了会儿手机，脑袋就开始不自觉地往下砸，只能打起精神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两位工作人员效率很高，一人一边清走枯死的无尽夏，动作娴熟地在土里埋下一排排太阳花枝条，临走前还修剪打理了其他植物。


    暖暖的很贴心。


    把人送走后，季昭意望着焕然一新的露台，仿佛看到太阳花海盛开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她走到厨房煮粥，开了火就开始发呆。直到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响起，她略微低了低头，瞄到放在一旁的手机——


    微信炸了。


    几十条未读消息，忽略掉饱含情绪的表情包和各种符号语言，值得一看的其实只有一条：


    “号主微信，我好不容易搞到的，快去找她买号，今晚在游戏给你接机～”


    发送者是萧冉，是唯一一个季昭意毕业后还有联系的大学室友。


    两人在宿舍是两个极端，一个和谁都能聊几句，坦诚直接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来，一个谁都聊不上几句，虽称不上目中无人，但周身始终围绕着淡淡的疏离感。


    ——以上是来自第三位室友在真心话大冒险中做出的评价。


    可信度仁者见仁。


    巧的是两人在游戏里的都是话唠，还玩了同一款游戏，一款大型仙侠MMO网游——《山海ol》。


    萧冉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刚建号就被蹲守在新手区的小师姐捡了回去。后来她继承了师门的优良传统，把同样一看就是小白的季昭意带回师门。


    宿舍不方便开麦，两人在游戏里好师姐好师妹的喊来喊去，每天亲亲热热玩了快两个月，就在她们把对方视为人生知己要互加微信的时候——


    熟悉的头像和俨然已是好友的提示，无声宣告了一切。


    完全不需要过渡，往日里客客气气相敬如的室友，在现实也瞬间相亲相爱起来，把宿舍其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回归正题。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游戏有时不只是游戏，它是懵懵懂懂年少的青春，也是一座进去就难以出去的围城。


    半年前，萧冉结束时长两年的毕业旅行，花几分钟在吉祥止止买了个号。


    她屁颠颠回了山海，却发现山海早已不是记忆里的山海。


    组队下本唠嗑、携亲友打卡山海地图、传同款在主城站街挂机……时隔几年这些统统都没了。


    在这个开区不到两年的半新区，有的只有一成不变的日常任务，以及永远都在复制粘贴的世界频道。


    耐不住无聊，萧冉花钱买了个帮会，还立志要把帮会做大做强，找来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后来阴差阳错卷入帮战。几次宣战下来有人走也有人留，走的是不想打架的生活玩家，留下的在一次次血战中也打出了真感情：


    有架打就当集体团建，没架打就在群里闲聊，消息一会没看就是99 。


    然而萧冉始终觉得不够圆满，她决意要把季昭意拐回山海。


    那是几天前的一个傍晚——


    “不然你回来玩山海试试？也许能转移注意力换换心情，心情好自然就睡得着了。”


    “……你饶了我吧。”


    彼时季昭意正坐在露台的秋千椅上，手机放在旁边开外放，视线所及是倒了满地的无尽夏，她回想过往心有戚戚，“打架玩奶妈挨打又挨骂的，遇到恶心敌对就算了，就怕队友也不当人……”


    “不打架可以回来养老啊！”萧冉还是不肯放弃，“我也没说一定要你来和我一起打架，那群小卡拉米还用不上你……你就回来看看风景跑跑剧情。”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没准还能谈个恋爱调节一下激素什么的，应该对睡眠有点用……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网恋狗都不谈！”


    季意昭不假思索，一句至理名言就这么脱口而出。


    “狗都不谈？”萧冉闻言笑了声，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当年——”


    她用具体事实来举例证明，“是谁深夜不说话也要连着麦做双人任务，又是谁挂个机都要两人组队黏在一起，又又是谁和我说……”


    “年轻不懂事不行吗？！”


    时隔多年，再提起年轻时做的事，季昭意有种很微妙的羞耻感，羞耻到恨不得就地把头埋进土里。


    话说得理直气壮，她整个人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直跳脚的猫，跑远了又忍不住拐回来，把尾巴藏在后边没什么杀伤力的喵呜两声：


    “……我们没谈，真的没有谈。”


    萧冉毫不在意的哦了声，继而无所谓地轻描淡写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季昭意当时拳头立马就硬了，直接挂断了语音。


    本以为回游戏的事会像那段陈年旧情一样无疾而终。结果第二天晚上，萧冉又卡着点追了过来，直接打的视频电话。


    两人隔着屏幕面对面对峙，季昭意被迫把吉祥止止的号看了个遍，还真发现个处处合意的女号。


    于是萧冉当场一锤定音：“号主我来找，谈到20以下就买！”


    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半，到了季昭意定下的睡觉时间。心想那号价格摆的高，估计号主也不着急卖号，于是她像往常一样一边说着挂了挂了一边随口搪塞，“到时候再说……等你找到再说。”


    就这样，萧冉就开始建小号发喇叭，顺着排行榜去挨个儿私聊。


    据说世界上任何两个互不相识陌生人，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只是没想到这个理论也适用于游戏，一个虚假却又真实的世界。


    对此季昭意只想说：


    她错了。


    她不该一时心软。


    回想萧冉多日以来的坚持，再试想一下失信的下场，最后再幻想一下回去后可能拥有的美好养老生活……


    季昭意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端着手机坐回沙发上。


    她盯着萧冉推来的名片看了好几眼，视死如归般向前号主发去好友申请。


    可惜那边直接就通过了。


    【天地昭昭：哈喽姐妹，是吉祥如意号主嘛？这号你心理价位多少呀。


    【Cheng：？


    季昭意同步：“？”


    【Cheng：小姐姐，不是所有玩奶妈的都是姐妹。


    【天地昭昭：那大哥，号多少，真心买。


    【Cheng：……】


    怎么的，大哥也不能喊吗。


    【Cheng：你运气不错啊小姐姐，今天黄历写的宜交易，20出你也不是不行。】


    “……”


    卖号还看黄历？难怪名字叫吉祥如意呢。


    季昭意面无表情的脸隐约抽搐了下。


    【天地昭昭：你怎么知道我想20买？


    【Cheng：哦，你朋友说的。


    谈价太过顺利，顺利到季昭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价出高了。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再砍一刀，对方已经进行到了下一步。


    【Cheng：有帮会吗，帮亲友招人。


    【Cheng：天级帮会福利多，帮会活动随便打，包带各种任务。


    【天地昭昭：是打架帮吗？


    【Cheng：怎么会，我们是和平玩家。


    听起来好像不错。


    季昭意盯着屏幕细细盘算。


    帮会分天玄地黄四级，天级是顶级，意味着待遇好，战力强，打什么活动都更轻松，还有工资和补贴拿——虽然比起打造装备和灵兽培养，这笔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重要的是，既然帮会活动都随便打了，应该不会强制她参加活动，而且真想打了也能去混一下。


    萧冉那边战火纷飞去不得，这个帮会倒是正合适。


    【天地昭昭：不打架就行，帮会名发我，上线就去加。】


    那边像是盯着屏幕等回复一般：


    【Cheng：小姐姐爽快，帮会排行榜第二个就是，我和管理打过招呼了，你直接申请就行。】


    把山海令下回来绑定账号，季昭意上下刷新山海阁，那边改价改的很快，还价更是秒同意。


    付完钱之后，她心底莫名涌上一丝兴奋，颇有一种现在就上线的冲动。


    她切回微信点开萧冉的聊天框。


    一句「号买好噜我还找了个帮会」刚敲到一半，一条新消息从最上边闪出来。


    是前号主发来的。


    【Cheng：小姐姐打过秘境吗，帮会下周五开秘境，方便的话你能去打下吗？


    【Cheng：本来这号是要拿下来去打的，有你在应该会好打很多，实在不行也不强求。


    “……！？”


    季昭意上扬着的嘴角僵住，下一秒直直地垮了下来。


    不是吧……刚回来就要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