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倏忽八载

作品:《瑾色若嘉

    现下正值深冬时节,户外一片寒风料峭。


    杜若嘉晨起只着一身小衫,推开窗格时,已是满院皆白。


    下雪了。


    光阴转瞬即逝,这是她作为杜若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第八个年头,这八年间,冬日虽有落雪,但鲜有如此大的时候。


    这些年杜若嘉虽然习惯了这个时代,但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错落恍惚,原因无他,她穿越前也是冬天,也是这么大的雪。


    她也曾无数次怀疑,或许,她本就是杜若嘉,而那二十几年的现代人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可当她下意识提笔写的却是简笔字,当她兴奋不已时下意识去摸但是不存在的手机,还有那些记忆里灯火通明的加班夜、人潮汹涌的步行街、胸腔里跳动的自由肆意的心,都在提醒着杜若嘉。


    她的灵魂早被现代二十几年的光阴烙下印记,这是梦境伪造不出来的真实的过去。


    杜若嘉一身藕色软绸小袄,捧着巧绿强行塞来的小巧精致的手炉站在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暗自出神。


    “姑娘,咱们进去吧,可别冻着了”,盼丹有些着急的开口,姑娘衣着如此单薄,要是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见杜若嘉只是出神并不动弹,巧绿匆忙转身,去内间寻大氅去了。


    屋檐下,杜若嘉伸手,几片晶莹的雪花飘飘然落到她素白的手掌上,顷刻间便又融化了。


    嘶,是有点冷,杜若嘉想。


    不过这个时代不似她想象中的落后,这些年她对此深有体会。


    这里夏日虽然酷热,但有冰风轮,冬日虽然严寒,但有地火龙,且没有书中那般封建,女子在内院也可露胳膊露腿。


    因此除却没有电子产品外,杜若嘉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是惬意。


    “哎呦,我的姑娘诶,天寒地冻的怎么穿成这样,快快进屋莫要冻坏了。”


    张妈妈恰巧从小厨房回来,见自家姑娘只着一身单薄夹袄站在廊下,身边又只得盼丹一人,顿时火冒三丈。


    “巧绿那死丫头呢?平时看着稳重,关键时刻怎么如此糊涂”,数落完巧绿,张妈妈矛头又指向盼丹,“还有你这死丫头,也不说给姑娘备件大氅?”


    盼丹被张妈妈这么急赤白脸的说了一通,也有些委屈,但姑娘衣着单薄这确实也是她们做下人的失职,于是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嬷嬷,别骂她们,是我不让添衣的”,杜若嘉心里明白盼丹受了委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其实方才在屋里,巧绿和盼丹二人早已备好了厚衣和大氅,是她因为这场不同时空但似曾相识的雪,一时有些恍惚。


    因此不顾两个丫头的阻拦,执意褪下大氅,仿佛只有肌肤接触到最真实的寒凉,才能压住杜若嘉心头翻涌的错落感。


    恰巧这时,巧绿抱着大氅匆匆赶来,张妈妈恨铁不成钢,“你这死丫头,就这么由着姑娘的性子来?”


    还未等巧绿辩解什么,张妈妈就一把夺过巧绿手中的白狐鹤氅,细细的将杜若嘉拢了进去。


    巧绿和盼丹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溜到姑娘后面站定。


    杜若嘉借着张妈妈的动作,顺势依偎在她的怀中撒娇道,“别骂她们了,嬷嬷知道的,她们一向听话,是我想任性一回的。”


    白狐大氅裹住少女单薄的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玉似的净,雪似的冷,寒风吹过,少女睫毛轻颤,格外惹人怜爱。


    见状,张妈妈将大氅拢的更紧了,却也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二姑娘、三姑娘相继出阁后,府里只剩她一个女孩儿了,四姑娘随着年岁渐长,明明生的越发昳丽,性子却格外沉静。


    也不似小时候那般活泼爱说话,成日里不是捧着各式各样的书看,就是弹琴练字的。


    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但她小小年纪,倒有四十岁的沉稳持重。


    “嬷嬷不说了,快回吧姑娘”,张妈妈轻抚杜若嘉的发髻,语气温软,“仔细再着了风寒。”


    此时被大氅紧紧拢住的杜若嘉终于觉出寒意沁骨,身子微微颤了颤,朝缩在她身后做鹌鹑状的两个丫头颌首,“咱们走罢。”


    这天儿,确实有些太冷了。


    等一身寒意的杜若嘉回到室内的时候,靠着墙角做针线活的采琴和香巧放了手头的物件儿就迎了上来。


    “姑娘,方才夫人身边的元霜姐姐过来,说侧妃娘娘递了话来,夫人请姑娘去正房一趟。”


    “二姐姐递了话来?”杜若嘉有些惊讶。


    “是的,姑娘,元霜姐姐是这么说的”,香巧颇为乖巧的答道。


    杜若嘉的二姐姐——杜若溪,五年前便已才名远播,偶然随嫡母出府赴宴时,因着绝色容颜和才名被沈庆翰看中。


    要说这沈庆翰也是京都出了名的,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虽说是嫡次子,但名声可不如他的太子大哥,学业不佳也就罢了,还成日里露宿烟花之地,端的是纨绔子弟。


    再说这这沈庆翰,那日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


    他一时兴起,跟随伴读党博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嫡次子赴宴,却在宴席上被杜二姑娘的容貌和才情迷的神魂颠倒。


    到底是顾着女儿家的闺名,沈庆翰只是私下打听,听说心仪的姑娘只是个庶女,顿时心生怜意。


    一厢情愿执意求娶,但两者一个天潢贵胄,一个文官庶女,门第相差不可不谓悬殊。


    且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二子一女。


    长子未及弱冠就已封太子,东宫诸事皆由圣上钦定,莫要说太子妃的人选,便是侧妃遴选,她作为中宫也是半分都插不得手的。


    许是正因为尝过这束手无策的滋味,这皇后娘娘才如此看重次子的姻缘。


    且对于皇子妃之位,皇后娘娘早有人选。


    因此,她岂能容忍沈庆翰娶一个区区四品官员的女儿做皇子妃?更何况这杜若溪还只是个低贱庶女。


    若是她许了这桩婚事,莫说其他勋贵暗笑天家自贬身价,便是后宫那起子妃妾,怕是也要编排她这中宫之主无能。


    但皇后娘娘凤意如何她儿子可不在乎,沈庆翰以命相逼,绝食数日,生生逼得她咬牙松了口,不情不愿之下不过也只许了个侧妃的份位。


    但这在她看来,一个低贱的庶女能够有幸嫁入皇家,且纳入玉碟,就算是个侧妃,那也是极大的抬举。


    但这于杜府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一来,段氏不是那种搓磨庶女的嫡母,对府中嫡庶关系尽量一视同仁,且杜若溪虽为庶女,但从未让她心有烦忧。


    因此,在此事刚有风声时段氏就遣人问过庶女的心意。


    二来,这杜老爷杜志涛自认文官清流,可这一旦同皇子扯上姻亲关系,那就有结党营私、攀附皇权的嫌疑,当今圣上正当盛年,就算东宫已立,但未有定数的事杜志涛可不想轻易站队。


    因此,夫妇二人一拍即合,当即遍寻科举新贵,就连寒门举子的家世都被他们查了个底朝天,只求杜若溪能不落入皇家那虎狼窝里。


    即使夫妇二人齐心协力筹谋之下,还是慢了一步,中宫赐婚的懿旨抢先一步送进了杜府。


    她那二姐姐杜若溪,才名动京华的杜二姑娘,就这样被一顶青鸾小轿抬进了六皇子府,成了侧妃娘娘。


    这些年,杜若嘉不止一次替她遗憾过,杜若溪才情出众,就算身为庶女,也本该为人正妻,谁知竟然成了皇子侧妃。


    侧妃娘娘,娘娘,娘娘,听着尊贵,但不过就是个妾室而已。


    杜若嘉在这个时代待了八年,早看明白了这个吃人的时代,大姐姐、三姐姐虽为正室,尚且免不得受婆母挫磨,更何况做了皇家妾的二姐姐。


    好在那皇后娘娘自持身份,不屑与小小庶女为难,正妃翟氏虽说是个不好相与的,但沈庆翰倒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堪,他待杜若溪多年不变,时时庇佑。


    去年,杜若溪更是先正妃一步,诞下六皇子府的大皇孙,孩子呱呱坠地时,王府的大门还破例挂了三日的红灯笼。


    因此,杜若嘉瞧着,这日子若是能一直这般过着,倒也不算太坏。


    但二姐姐递话来做什么?皇家不同于寻常百姓,侧妃不得批准是不能回娘家的,杜若溪生怕正妃打上杜府的主意,一向是谨言慎行的。


    杜若嘉在去正房的路上,边走边思忖,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大事呢?


    厚帘一掀,暖意扑面而来。


    杜若嘉踏入正房,地火龙烧的极旺,熏得人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候在正房的谷凌。


    巧绿语气轻快,“姑娘快看,是谷凌。”


    “奴婢见过四姑娘”,谷凌一脸笑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谷凌?!杜若嘉心情顿时飞扬起来,谷凌是姐姐的贴身婢女,这就说明......


    杜若妍回来了。


    杜若嘉心跳的厉害,她初到异世,是杜若妍教她习字、陪她玩乐,可以说除了清溪院的下人外,她与杜若妍相处时间最久。


    三年前杜若妍出阁的时候,她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场。


    她随手解开大氅,盼丹连忙接过,却见自家姑娘目光急切的扫向内间,“三姐姐来了?”


    谷凌抿唇一笑,“是呢,姑娘,我们姑娘方才还同夫人念叨,说这四姑娘怎么还不来呀?”


    盼丹见自家姑娘急切,“谷凌姐姐,快别说笑了,快带我们姑娘去见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