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妄言
作品:《将军令》 此战役过后半年,拓跋昭都隐姓埋名生活在一个边陲小镇。她瞎一只眼,失了父母弟弟,成日里带着面罩在一家染坊里度日。
染坊的老板是一位老太太,她八十有余,收留下拓跋昭时染坊里有几人颇有微词,觉得她来路不明。曾太太一抬手,抚了抚银白却一丝不苟的鬓发道,“老妇人八十岁了,还怕什么事情。多做一件善事,多修一份福气罢了。”
拓跋昭半年里很少开口,有人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她拼命干活,染料把一双手染的从里透出微微的蓝色来。
她常半夜三更坐在屋檐外面的石墩子上看天空上的月亮,有时候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淡淡透透的蓝色,像是某种玉石,
有一天,曾太太拄着拐杖出来碰见她,问一句。
“孩子,你是糟了大难了。”
语气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什么。
这半年来都没有掉泪的拓跋昭突然眼眶就湿了。她低下头紧紧抱住自己,地板上湿了一小片。
她想起常璟死的时候,穿着她的盔甲,易容成她的模样,打马跃下了山崖。当时江时越还特意叮嘱,说常璟为人深沉不可测,要她谨慎,却不曾料想,最后救了她的人,竟然是这个深不可测的皇帝身边人。
她想起常璟跪在她面前,请她提防皇帝,请她不要再回昙京。她问常璟,“是不是他指使人害死我爹?”
常璟低头,半晌开口,“裴将军救过我,可皇上待我也有知遇之恩。拓跋姑娘,你别逼我。只是…只是你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
拓跋昭不是没想过,可真正尘埃落定,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身心俱迸。
“为什么?”
她本来还能骗自己,常璟为人不可信,他或许另有诡计,来离间皇帝和自己。可当她执意要回都城问个是非时,常璟拿出的密诏,清清楚楚印着帝君的印章,他的字风骨过人,他还亲自教导过自己。
而如今,一字一句,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本来还能骗自己。可追兵已至,常璟给她下了药,将她藏在隐蔽洞窟,自己则易容为她的模样,穿着盔甲跳下了山崖。
她明白,他是要自己亲眼看见,回京是什么下场。
转眼间半年过去,拓跋昭不再是拓跋昭。她隐姓埋名,隐匿边陲小镇,染着一匹一匹的布,她的身体和脑袋像是在保护自己,刻意忘记很多东西,以至于不要一股脑记起来让人无法承受。
可在老妇人说出这句“你糟了难”之后。
她忽然就好像清醒过来。她想起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好辅佐皇上。”她抚摸着自己盲掉的那只眼,悲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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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越备好了马匹,衣裳,满满一车干粮,光是桃干,橘饼就装了满满两缸。都是用上好的鲜果蜜糖制成的,江时越不爱吃甜,拿一块放在嘴里尝了,点点头,“这味道她一定喜欢。”
慕容澈站在旁边,眼眶发红,他拽住江时越的手。
“夫子,拓跋姐姐她已死了。坠落悬崖,尸骨无存。你这样去寻,又寻得到什么呢?你要辞官,坚持要带回忠臣遗体,我不该拦你,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你这样和父亲作对,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怎样呢?”
江时越将他的手慢慢拂开。
“我为了意义二字,活了太多年。”
“如今我不想去求什么意义,我只想做我真心想做的事情。”
“即便掉落悬崖,只要努力去寻,总有一天能找到。”
他没什么神情,又摸了摸慕容澈的头。
这时候江老太爷披着外衫咳嗽着踉跄过来,已是气的一佛升天。
“江临风,你这是要葬送我们江氏一族吗!那是你什么人,你要赶去收尸?你还敢辞官,你还敢出走!父母在,不远游,你..你大逆不道!”
江时越转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
“拓跋姑娘是我的学生,也是为了我容朝百姓战死的忠烈。”
他目光平静。
江太师几乎噎住,夜风夜烛中,他的白发颤颤。
他指着江时越。
“她已经死了!..”
他试图劝回自己的儿子。
“可她不该死。”
“休要妄言!”
“这么多年,不可妄言妄行,临风已然不堪再承受了。”
他双膝落地,冲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临风若不此去,今生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