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作品:《将军令

    ————————四年前——————


    乾元五年。


    昙京,盛夏,繁花潋滟。


    十六岁的拓跋昭骑在马上,贪婪地打量着街边的一切——杨柳新荷,粉墙黛瓦,小桥流水。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润丰盛的景色,与西北落日塞的荒凉苍茫截然不同。


    与她一样兴奋的是表弟拓跋烈,他四处张望,满头小辫缠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相比之下,拓跋昭的父亲裴长钧就显得镇静的多了。


    这座城是他的故乡,他出生之地。他镇守西北多年,如今归来,这里的百姓仍记得他,仍然迎他如英雄。


    “大将军回京——!”


    一声高昂的吆喝自城门传开,瞬息间,整座都城仿佛被点燃。


    街道两旁,人群挨挨挤挤,百姓簇拥在长街上,向着军队高声欢呼。


    “镇北将军,护我家国!”


    “将军千秋!”


    彩绸翻飞,香囊落满马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阿昭,我们太威风了!”拓跋烈兴奋地大笑,眼中满是激动。


    “你得瑟个屁。”拓跋昭也欢心雀跃,却还是习惯性怼拓跋烈,“这都是为了我爹爹来的。”


    她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父亲,眼底满是骄傲。


    这是她的父亲,全天下最英俊,最勇猛的男儿!


    小时候就听阿娘说,“阿昭呀阿昭,你有这样的爹爹,将来怎样的男儿才能叫你倾心呀!”


    母亲一边说,一边拍着她的背,唱着西北的歌谣。而每每此时,裴长钧总是笑眯眯接一句:“我觉得阿烈就很不错嘛。”


    拓跋昭一般会做个鬼脸。


    “什么嘛!他不过一个绣花草包罢了,还打不过我!”


    十六岁的拓跋昭,身姿笔挺,眉眼锋锐,那是一头尚未收敛爪牙的幼狼,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入皇城时,他们的肩头和马鬃上已落满了花瓣与香囊的余香。


    行至金銮殿,拓跋昭惊奇的发现皇帝已在殿前等候。


    他竟然亲自迎接他们一行人。


    “十七年…"皇帝的冕旒垂珠轻颤,眼中波光闪闪。


    裴长钧也颇为动容,眼眶发紧。


    两人互握住手,半晌无言。


    皇帝看向拓跋昭姐弟,目带迟疑,“这次是?没带阿昭回来吗?”


    顾长钧抚掌大笑,“皇上,这就是我的阿昭!”


    他将拓跋昭推到皇帝面前,皇帝一怔,看着眼前的英姿少年。


    半晌大笑出声。


    “好!好个少年英雄!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另这是我的侄儿阿烈。从小跟阿昭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


    拓跋烈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才不是姐弟,我将来要娶阿昭的。”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几人听见。


    拓跋昭巴掌直往他脑袋上招呼,皇帝和顾长钧对视,哈哈大笑。


    当晚,皇宫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席。


    金樽玉盘,佳肴琳琅,丝竹管弦,轻歌曼舞。拓跋昭姐弟俩,初时还坐得端正,很快便双眼发亮,全然忘了矜持,埋头大吃。


    蜜汁金蹄、东坡肉、八宝鸭、冰糖肘子。一道道精致佳肴摆在面前,让他们目不暇接,光是桂花酿的香气便叫人微醺。


    拓跋昭吃得酣畅,忍不住感慨。


    “阿烈,这里真好。要是阿娘也来看看就好了。”


    拓跋烈含糊点头:“是呀,姑姑必定喜欢……我爹也一定喜欢这个冰糖肘子!”


    拓跋昭无语。


    ——她又想揍他了。


    酒足饭饱,拓跋昭和拓跋烈想出去逛逛。若是寻常闺秀,自然难得自由,可拓跋昭是草原长大的少年将军,父亲又是出了名的“女儿奴”,自然无有不允,甚至还主动向皇帝告罪,让人带他们去玩一玩。


    皇帝也来了兴致,特意叫来内侍,叫带姐弟二人去东市看花灯。


    “今日劳累,你且休息,叫孩子们先去玩。明日我也要带你去瞧瞧呢。”皇帝拍着裴长钧的肩膀笑道,“你在西北这些年,恐怕都忘了花灯节是什么模样了吧?”


    出了城门,姐弟俩同坐一辆马车,拓跋烈道。


    “皇上真威风!”


    “皇上是普天之下最威风的人吧?”


    “皇上对姑父怎么这么好,姑父也太威风了吧!”


    拓跋昭翻白眼,“你别逮住个词就一直用,真肤浅。”


    她对初次见面皇帝也很有好感,不免得意道,“你知道什么,爹爹可是和皇上光屁股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拓跋烈啧啧附和,“胜似兄弟!”


    又道,“皇上长得也是很华丽嘛。”


    “华丽个屁,那叫英俊!皇帝伯伯是长得不错,但也不如爹爹,普天之下爹爹最好看!”


    这个拓跋昭保持了十六年的认知。


    在乾元五年,昙京花灯节的第一夜就被打破了。


    ……


    花灯节,是昙京城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街道两旁挂满彩灯,光影摇曳,流光璀璨。


    有人在街头吆喝糖画点心,细食甜汤;有人表演喷火绝技,胸口碎大石;还有人在茶馆说书。空气里弥漫着烤栗子的香气,闻之就觉欣喜甜蜜。


    拓跋昭和拓跋烈在城中逛了一圈,寻了家馄饨摊坐下,吃了一碗鲜肉小馄饨,又买了糖画和糖葫芦。花灯也没落下,一盏兔子灯,一盏鲤鱼灯,拓跋昭在前头挑,拓跋烈等人在后头满手拎着东西。


    “阿烈,这个喷火球的厉害!”


    拓跋昭的目光被街边的喷火表演吸引,站在摊前看的入了迷。只见那人轻轻鼓腮一吹,腾腾两团火焰翻滚而出,在夜色下亮如白昼,炽热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随即又吞入口中,吞吐之间,宛若火龙舞动。


    拓跋昭看得眼睛发亮,觉之神乎其技。拓跋烈亦是瞠目结舌,糖葫芦险些卡住喉咙。


    可就在这时,那人嘴中一团火球突然失控,猛地朝人群窜去!


    火光呼啸,众人惊叫四散,眼看就要伤人,拓跋昭不及思考,身形疾闪,手中的糖葫芦猛地一扫。


    啪!


    火球被她拦腰打飞,火焰化作一团残光,坠落在远处的青石板上。


    那人惊得愣了一瞬,身形微晃,拓跋昭本能地反手扶住了他的肩。


    两人眼神堪堪对上。


    一瞬间,天地俱静。


    眼前是一双极黑极冷的眼眸。


    两张脸靠得极近,近到她能听见他清浅呼吸,看见他眼中灯火。


    拓跋昭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心想,除了爹爹,世上竟还有如此出众之男子。


    她眨了眨眼,脑子一片空白。


    那白衣公子敛眸,“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这时跋烈终于回神,连忙挤过来:“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宫里的内侍也快步赶来,语气紧张:“小将军,您无碍吧?”


    江时越听见“将军”二字,神色微顿,目光再次落在拓跋昭身上,略有疑惑。


    拓跋昭了然。


    她生得英气,又常年以男装示人,外人误认早不是头一回。她也不恼,大大方方一拱手,“在下拓跋昭,是女儿身。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江时越一怔,神色冷淡。


    “在下眼拙,姑娘莫怪。”


    “在下江时越。”


    长得可真好看啊。拓跋昭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


    可她到底也会看脸色,这公子冰块一般脸,冰块一般气质。


    性子如她都不敢放肆言语了。


    略微斟酌才道,“公子好人才!”


    江时越颔首,“姑娘才是玉质天成。”


    “你还是有眼光。”一旁的拓跋烈得意洋洋插话。


    他扬起下巴,语气颇为骄傲:“阿姐可是我们落日塞最最好看的女子,也是我将来的妻子…”


    话音未落,被拓跋昭反手一拳杵在肚子上。


    拓跋烈瞬间弯成了虾,捂着肚子嗷呜一声,“阿昭!!你谋杀亲夫啊!!”


    江时越神色古怪,正欲开口,一旁有人唤道,“江大人,您也出来看灯?”


    众人一怔,随即纷纷行礼:“见过江大人。”


    拓跋昭和拓跋烈不明所以,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站在一旁的内侍解释道:“这是当今帝师江太傅之子,中书侍郎江时越大人。”


    拓跋昭不懂官名,却知帝师是分量极重的头衔,心里顿时暗暗称是。


    怪不得这人言谈举止儒雅从容,原是皇帝老师家的公子。


    她眉眼一扬。


    “原你也认识陛下!哈哈,那我们算是有缘分了。”


    皇上慈和,想到他笑眯眯的样子,拓跋昭就不由得放松了些,心觉跟江时越亲近了些。


    她意气风发地拍了拍江时越的肩,“不如一起去前面的酒楼一聚吧,那个是刚才陛下推荐的,叫……叫什么来着?”


    “醉仙楼。”一旁的内侍小声提醒。


    “对对对!”拓跋昭眼神发亮,“听说那里的菜特别好吃,还有精彩的表演,江公子,我们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江时越不动声色略退一步。


    “多谢小将军盛情,只是今晚家中还有琐事,便不叨扰。”


    话落,他微微颔首,衣袖一拂,翩然上了马车。


    一旁内侍凑上来道,“小将军,明日上朝江大人也会去。”


    拓跋烈即便再迟钝,此刻也看出几分端倪,立时不高兴地瞪她:“阿姐,你不会看上那个病秧子了吧?他那腰身风一吹就断了,你看上他什么?”


    拓跋昭倏的亮出拳头,“再胡说八道,军拳伺候!”


    拓跋烈委屈闭嘴,不满地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