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是自然人，她的脸部有些瑕疵，皮肤也粗糙，然而，她整体依然是美的。


    但是……


    进化者和自然人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了。


    即便牲畜长得再好看，人会想和牲畜配种吗？


    周不尘感受着发酵完毕的绝望，抬手，隔空一点，一收，“两当量的绝望。”


    没有暴力与酷刑，没有反复精神折磨和打压，也没有一次又一次剥夺，这两当量的绝望来得太容易了，简直跟白捡似的，只需当面依次把两个人都杀死——如果天天都有这样的事就好了。


    周不尘这样想着。


    绝望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


    萧见忘只感到空虚，如同死一般的空虚，或者说，她已经快要死了，她的任何意义都被剥夺掉了。


    辐光寂寂，萧见忘轻阖住眼睛，再无力动弹。


    ……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弥散。


    萧见忘轻轻抖落剑尖的血。


    乌发披散，袖摆低垂。


    她的手细直、匀称，不见丝毫茧子，这不是一个杀人无算的魔头该有的手，倒像是美人娇滴滴的柔荑。


    老头儿一个猛虎下山式五体投地跪了下去，顺带压着孙儿也趴在地上。


    “娘娘在上，俺不是故意要蒙你的！”


    随后，老头竟是哭嚎起来，“俺老汉命苦啊，娘娘！！鼠民，鼠民，权贵就因为要看看鼠民是什么样子，便把老汉和孙子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好容易逃到忘区，便因为这副怪模样，哪个正经营生都干不了，乖孙饿得嗷嗷叫，老汉不得已……才干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


    嘎吱——


    房门打开。


    收尸人身着全套防护服，踩着遍地弹坑与碎石，将两具尸体一一拖出房间，装进了推车。


    不，应该是一具尸体和一个活人？


    活人？推车哐当一停，收尸人皱起了眉头。


    其实无怪乎他会这么想——


    女人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外伤，辐射病常见的脓疮则连一个都找不到，雪白的肤，乌黑的发，寂静美好得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稍微大点声就会惊醒似的。


    他晃了晃女人的肩膀，扬声孔放出声音：“喂，喂，没死就动一动？！”


    一连喊了好几遍。


    没有丝毫反应。


    ——那样的辐光直射下，能有活人才怪哩。


    收尸人莫名松了口气，扶正了推车，加快了脚步。


    城外，堆尸场。


    尸体堆积成一座座小山，脓液与血液蜿蜒流下，形成尸水河。


    收尸人操纵推车，将车上的几具尸体都倾倒在了尸堆底部。


    腐臭味像是小锥子刺入鼻尖，他往常已经习惯了，今天却意外地感到恶心。


    奇怪。


    真的该买新的换气系统了。


    他想着。


    尸堆好像动了一下，腐臭味更加浓烈了，这次不仅是恶心了，而是一种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恐惧感。


    收尸人拔腿就跑，“大人，大人，有——”


    ……辐射种。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中，一只腐烂的爪子从他的胸膛中钻了出来。


    尸水中模糊映出可怖的人形东西，随后这道倒影便被泛滥过来的涟漪给搅散了。


    涟漪的源头，几个进化者点着尸水走了过来。


    那头辐射种将一颗心脏捏爆，仰首将汁液吸吮进嘴巴里面，肿大丑陋的脖颈上箍着一个项圈。


    “安基。”一道带着笑的年轻男声插入，“这里的每座尸山都是有主人的，不要叫乖孩子乱吃东西……“


    进化者安基——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孩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随后，摸向怪物裸露在外的鳞角，仰着首，声气轻柔地问：


    “乖孩子，找到他了吗？”


    辐射种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低吼。


    安基勃然变色，一跃而起，狠狠踩向辐射种的头，尘土飞扬间，地面便砸出来好几个凹坑。


    “还不快去找！！！”安基面目狰狞地大吼。


    皮糙肉厚的辐射种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嗅闻着跑远了。


    随后，安基转头便变了一副面孔，她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羞羞涩涩道：“万东老大，不必担心，没有活人能逃得过乖孩子的嗅觉。”


    “老大老大，我问过【笑菩萨】了，小周的能力没出问题，”进化者林妙妙嬉笑着说，“那家伙现在进化能力动不了，指不定躲在哪里哭鼻子呢……”


    “那姓楼的倒未必哭，倒是你，林妙妙，过会儿打起来了可又要哭鼻子了。”范娜眉梢一扬，挤兑道。


    万东面色稍霁，他的额角还留着血痕，就像是不久前被什么东西砸过一样。


    “在【斗兽场】的影响下，所有的选手都会聚集在一块儿的，姓楼的躲不了多久……”万东一顿，恨恨道，“都给我听好了，上面下了死命令，这一次一定要抓住进化者导师。谁不肯下死力，我就杀了谁！“


    没过多久，乖孩子的喘息声忽然变得粗壮起来，围着一座尸山打着转。


    安基‘唔’了一声，道“万东老大，乖孩子好像发现了什么……”


    在转了几圈后，怪物忽然猛地一个扑咬，探进了尸堆里头，顿时尸堆倾塌，血浆迸溅。


    安基顿觉不对，尖声叫喊：“乖孩子！回来！“


    当扬起的残肢断臂落下的时候，怪物已经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尸块。


    “呐，被发现了吗？”


    楼不厌轻叹。


    远在轻叹声之前的，是一道飞速奔跑的身影。


    或者说，这声轻叹本就是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楼不厌用力一蹬地面，飞射出去，几个跃步间已经到了堆尸场的边缘，行动间无意裸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


    就在这时，他一下子撞进一道无形的壁垒，一圈圈虚影呈现梯台状荡开，从下而上，映亮了一排排面容模糊的观众，将整个堆尸场圈在了里面。


    堆尸场忽然变得喧声鼎沸起来，好像一下子拥满了人。


    “当当当当——”


    主持人砰得一下，像是烟花般出现在场地中央上空，面颊通红，兴奋异常道：


    “尊敬的观众朋友们，选手已经就位，无限制血腥格斗大赛即将开始，万先生，做为本能力的主人，你有一个特权，请选择本次格斗游戏的游戏机制。”


    万东语速飞快道，“回合制竞技，选手按顺序轮流攻击，每个回合只能攻击单次，并只能攻击一个对象。“


    “主持人，我要举报！“范娜举起了手，“选手楼不厌消极逃避游戏，恶意攻击观众，至少应该禁掉一个轮次的攻击机会。”


    主持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随后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严重警告选手楼不厌，判处第一轮轮空。”


    就在这时，楼不厌从尸山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范娜跟前。


    电光火石间，范娜被反冲力震起，像火箭般冲着主持人飞掠过去。


    主持人的身形砰得一下像是气球般爆炸，范娜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稳住身形。


    范娜举起了手，急声开口：“我要举报，在比赛开始前，选手楼不厌攻击其他选手……”


    “什么啊，我从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行为，不过是选手范娜自己没有站稳……”楼不厌笑着打断，举手，“主持人，我也要举报，选手范娜在赛前攻击主持人，进行虚假举报，严重扰乱比赛进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主持人就像是坏掉的老旧电视机般明灭不定，脸上表情变来变去。


    范娜哇得吐出一口血来，她被【告状小能手】反噬了，她瞪了楼不厌一眼：“你以为耍弄些小聪明就可以了吗？你逃不掉的。”


    “观众朋友们，看来我们的主持人出了点问题。”


    场上声音嘈杂，观众们窃窃私语，一双双模糊亮起的红眸燃着兴奋的光彩。


    “现在，由我宣布——”


    万东代替主持人开口，向着四方观众优雅地鞠躬，“比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噗得一下消失。


    第一个回合是林妙妙的回合。


    “真不巧啊，第一个回合就是我，看来你们都不需要出手了。”林妙妙嬉皮笑脸地说。


    林妙妙对着楼不厌，以着一种笃定般的语气说，“你的路径也是【同情】吧，【情感共鸣】只有用在【同情】身上，效果才会那么好。”


    “【同情】对上【同情】，赢得一定是先出手的哪一个。”


    林妙妙笑着笑着，五官便皱巴到一块儿，“对不起，过会儿就不痛了。”


    虚空中渐渐扭曲出一个巨大的菩萨法相，青年低眸，落下一滴泪来。


    泪珠破裂，雨丝如珠帘般垂落，楼不厌挣扎了几下，渐渐地被包裹住，不再动弹了，像是琥珀中的昆虫，只有眼珠还能稍稍动弹。


    他实在太累了。


    进化者的力量从【初始】开始，再到【共鸣】，随后是【回响】……一旦到了【回响】阶段，便会形成独有的进化能力，这种能力没有强弱之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区别。


    信息的优势是巨大的。


    在这样针对性的团队围戮下，他输得其实不冤。


    万东忽地一愣。


    好像有什么大得难以想象的东西坍塌了下来，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可怕到极致的窒息感觉像是毒蛇般盘亘在口鼻，紧紧锢住了心脏，越缠越紧，让他难以动弹。


    所有人一下子被压得趴跪在地上。


    巨大的水声滔滔，好像从身体最隐蔽的角落响起，万东睁眼，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血海。他的身下是白骨搭成的礁岛。


    范娜已经溺毙在血水中，因为杀得人不够多，不足以在血海恶世中堆成一座礁岛。


    “真是无趣啊。”萧见忘微叹着。


    萧见忘指尖轻叩，牵引着包裹着楼不厌的琥珀往上，紧接着，血色浪花拍击间，剩下的三座礁岛便也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