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请讲。”


    “方才你从墟荒出来，应当看到了逆界碑破损，妖兽躁乱的景象。”淮尘抬手，从后殿飞出一只银光闪烁的澄鸢。


    它停在灯柱上，一声嘶鸣。


    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正是妖物在人间肆虐，漫天炎火，尸横遍野的场景。


    雷择月眸光轻动。


    淮尘一挥衣袖，画面消失。


    “逆界碑是上古神器，镇守墟荒妖兽魔物不会祸乱人间。你看到的画面，是澄鸢预测的将来。”


    “十八年前，逆界碑曾出现过一丝松动。而昨日，碑上出现了裂痕。虽说如霜今日将逆界碑修复完成。但是下一次，按照澄鸢的预示，逆界碑断裂，便是人间劫难。”


    雷择月道：“灵阵师若是没有破仙境的修为，是无法修补断裂的上古神器。”


    淮尘点头。


    “可是，逆界碑又为何会断裂？”雷择月问。


    “这便是，吾今日唤你来此的原因。”淮尘顿了顿，道：“两千年前，上古魔神被东海龙主夫妻二神镇压在鬼渊。魔神在神魂俱灭之际，用自己的全部修为炼出了一种叫魄灵珠的东西。”


    “魔族等了一千多年，等到封印松动，攻打九重天，趁机将魄灵珠从鬼渊带了出来。”


    “最后，魔族被打退，魄灵珠也被神界太子找回放入了九重天净池。”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雷择月忍不住颦眉：“九重天的神仙也不能将那魄灵珠彻底毁了吗？”


    淮尘摇了摇头，“魄灵珠消失了。”


    “但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不在魔族的手中。”


    “天下一统，异类必诛。”淮尘淡淡道，“只要谁得到了魄灵珠，就会是下一任魔神。”


    “澄鸢的预示、逆界碑不同寻常的裂痕，都是因为魄灵之力。”


    “有人，曾催动过这颗魄灵珠。”


    淮尘看着面色凝重的雷择月，微笑：“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魄灵珠，将他带回来。”


    雷择月缓缓抬头，看向上首的男子。上首坐着的那位鹤发童颜之人，该不会是哪个外门弟子假扮？毕竟她也十几年没见过淮尘仙尊了。


    这样背负着整个梵天界生死存亡的大事，居然就这样交给她了？


    “这个送你。”


    话音刚落，一串两个的白玉铃铛就飞到她眼前。雷择月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这对白玉铃铛刚落到她手心，就泛起了水色的光，转瞬即逝。


    淮尘注意到雷择月淡定的表情出了一丝裂痕。


    “传说这对云雾铃是龙神之女的配饰。”


    他微微一笑：“这是件有器灵的宝物，可助你找到魄灵珠的藏身之处。”


    雷择月：“……”


    “现在魔神尚未苏醒，我们要趁早。”


    “弟子领命。”她认命。


    ……


    人间檀桂城


    云散月沉天将明，檀桂城中一片寂静。刚入春的时节，凛冽寒风仍阵阵，雾气未散让长街小路都像是被雨打湿过。


    城中尚在宵禁，只唯有一处小巷挤满了人。梵天大陆的四大宗门，又开启了三年一度选拔弟子的招试。此时妖丹、各种符箓文书升灵境修为的生意最是红火。


    除了最大的暗市，其余连暗市都进不去的一些低阶灵阵师、炼药师便都会来这个黑巷摆摊。


    这个破败的旧巷在城中并不起眼，少年一身黑衣背着包袱沿着墙边快步走了进去。


    穿过叫卖砍价之声，走到小巷尽头最里面一处。旁边的摊子将他的地方挤占得只有巴掌大，上头还有隔壁摊主吐出来的鸡骨头碎渣。


    少年蹲下来，从包袱里头拿出了一块四方黑布铺到地上，在上头摆着数个用竹子编织的小竹匣。


    竹匣上都贴着一个字条，歪歪扭扭但一笔一画的字迹写上了各种低阶妖兽的名称。


    “呵，我说小兄弟，你走错了吧？”隔壁符箓摊前买东西的紫袍男子，正瞥见少年格外白皙的脸，忍不住“提醒”道。


    少年恍若未闻，低头啃着昨天傍晚买来的馒头。


    “这编织的手工活应该去卖给大娘，你跑这黑巷做什么？”紫袍男子说完，周围摊贩都跟着一道哈哈大笑。


    “是啊，这里可都是卖丹药和符箓的地方，一个毫无灵境修为的人，硬凑什么热闹。”符箓摊摊主留着两撇小胡子，故作傲气地轻捻了下。他可是元丹期二阶的灵阵师，整条黑巷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修为更高的了，若不是暗市有人控价，他嫌卖得贱，他连暗市也去得！


    少年啃完了馒头，又从包袱里拿出新磨好的竹条，坐在地上开始编织竹匣。


    周围人看少年无动于衷，自顾自哄笑几声就转了话头。


    “快看！”


    “那边有个大美人！”一个眼尖的摊贩，老远就瞄见从巷口走进来的女子。


    人群像是隔了一道屏障，自觉往旁边退去，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女子一袭素白衣裙，风过之处，让腰间那两枚白玉铃铛碰得叮啷响。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也无，只有一根白色发带挽起了部分青丝。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她的脸和那通身气度，“非凡”二字都不足以概括。


    众人眼睛直直地望着女子走进来，却停在了一个最破烂的摊子前。


    闹哄哄的周遭一下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少年的余光瞥见了洁白光鲜的裙摆，和这肮脏的地面格格不入。


    “一个价，十灵石。”他道。


    雷择月蹲了下来，拿起一个竹匣端详，见他手指灵活翻转，就做好了一个新的竹匣。


    “这些，我都要了。”


    少年指尖一顿，又继续编织下去。


    “我说这位小仙君，你可不能看他长得好看就买他的东西，他毫无修为，卖得东西怎么可能对你的灵境修为有用啊？”


    “马上宗门招试开始，你可不能耽误了大好前程。”对面的丹药摊的摊主“贴心”地开口，生怕这个漂亮的女子上当受骗。


    雷择月的目光一直不离那少年的脸，他低头专注地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她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都被他垂下来的睫毛给挡住了。


    “你不卖我吗？”


    像是有些诧异面前的少女坚持要买他的东西，他抬头瞥了一眼后又立即收回视线。


    “卖。”


    少年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放下手中的竹条，从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小灰布，一个一个将面前的小竹匣都包了进去。


    雷择月看了眼少年手背上都是陈年旧伤，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正要递给他。


    旁边的两个摊贩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堆出了一个笑：“厌残，你今日可真是走大运了！”


    “谁说不是呢，平常几个月能卖出一个就不错了。”


    雷择月动作一顿。


    她将钱袋丢进了少年的包袱里，随后慢悠悠起身，回头看向那个丹药摊后面的男子，“你说，他叫什么？”


    少年隔壁的符箓师见这女子终于搭腔，赶紧抢着开口：“小仙君，他叫厌残，既惹人厌又是个修行不了的残废！”


    “对对，不知道谁给取得，真是——！”丹药摊的摊主嘲笑的表情猛得僵在脸上，忽然他捂住自己的脖子张着大口，却喊不出来。


    “嘭！”得一声，少年隔壁那个符箓摊莫名其妙着了火。那摊主吓得连连后退。


    他拖下衣衫疯狂拍打，可衣裳就像那见鬼一样，明明碰到正在燃烧的火苗，却没有着火。


    “没想到，你们俩今日也走了大运了。”雷择月点了下头，祝贺道。


    少年眸光轻闪了下。


    他将竹条都收进自己的包袱里，今日趁早再去寻一些新的妖兽。


    失了声的摊主立马就反应过来，是那个女子搞得鬼，他从摊子绕出来，直冲雷择月而来。


    “不过三天说不了话而已。”


    话落，面前的女子凭空消失。


    连带着一旁的少年。


    ……


    转机阵落在了郊外林间。刚一站稳，少年就将手腕从她手里挣脱了出来。


    往后连退了两步。


    “不好意思啊，道友。”雷择月唇边挂着笑，“我叫雷择月，是不玦山水玦殿的弟子。”


    “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少年只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你的妖丹。”


    雷择月抬手，将包袱慢吞吞地接过来。少年收回手正要转身离开，女子忽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浅浅的光晕从他手腕上冒了出来，一股冰凉的灵力飞快钻了进去。只是一眨眼间，趁他没甩开前，她便松开了手。


    魄灵珠果然在他身上。


    不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个莲花妖。


    少年灵境里的妖丹，被一层黑气裹住缠绕。这黑气便是魔神所化的魄灵之力。若是懂得其中缘故，将魄灵之力炼化吸收，同自己灵境里的元丹合二为一，那梵天大陆就直接迎来了新一任的魔神。


    而面前的少年，明明是妖，是天地之间聚集灵气而生。灵境里只有丝丝缕缕可怜的妖力，也正是因为这魄灵珠的缘故。


    “不好意思啊道友，不小心又碰了你。”女子歪着头看着他，目光盈盈，“今日一见，觉得你天赋异禀。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们宗门的弟子选拔？”


    少年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林子里走去, “不玦山已经惨淡到让弟子亲自出来招人了吗？”


    雷择月站在原地，望着少年过分消瘦的背影翘了下唇。


    【阿月，接下来怎么办？】雷择月神识里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女娃娃声音。


    【我建议是直接打晕带走！】又一个男娃娃的声音响起。


    “我们不玦山岂是那种强盗宗门？”雷择月拨弄了下腰间挂着的白玉铃铛，似笑非笑：“不过，事急从权。”


    她从灵戒里掏出了一张**符，足尖轻点飞到他身后。


    少年凭借着多年兽口脱险的敏锐，微微侧头，迅疾转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雷择月眼中划过一丝意外，没想到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妖居然躲过去了。


    她反手一转，‘啪叽’一下，将符箓贴在他的下巴上……呵呵…他这么瘦的人，个子还挺高。


    二人四目相对。


    ……


    少年那双秋水桃花目望向她时，藏了一丝冷意：“你干什么？”


    雷择月一愣，这**符连云基境的修道者都能使其陷入昏迷，居然对这个小莲花妖不管用？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推开，一把扯下脸上的符箓。


    打晕？


    不打？


    打晕？还是不打？


    雷择月站在一旁，有点凌乱。


    难道是因为他体内有魄灵珠？才导致寻常符箓对他无用。那以她的元基境七阶的修为还能打晕他吗？


    罢了，还是用哄骗之法吧。


    “道友！”


    雷择月情真意切地望着他：“我要是再招不到人，我就回不去山里了”。


    “与我无关。”少年道。


    “你灵境无法修行，我师祖有办法帮你解决！”雷择月道。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黎明之际，天幕泛白。昏沉的暗色让他白皙清秀的面容更加惨白。


    二人四目相对。


    他看见她那双澄澈风目里，正倒映着他那张满是疤痕、可怖而丑陋的脸。


    少年像是笑了下 ，一字一句道：“别再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