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收回四县

作品:《崔山嘉

    白日里惊险,夜里崔山嘉睡得不算太安稳,虽然她一向都睡不太安稳。


    不过被窝里多了一个人的感觉太过明显,哪怕不是因为她睡得不安也能察觉到。


    卢含眼睛红肿地看着她,眼里都是委屈与质问。


    她拿崔山嘉当朋友,却原来崔山嘉从一开始就在帮着她的父亲欺负她。


    “我讨厌你。”卢含说。


    崔山嘉睡眼惺忪地说:“好。”


    卢含又说:“我讨厌你。”


    崔山嘉不想再重复,只闭口不言,卢含又道:“你爹抢了我的,你得还给我?”


    崔山嘉没忍住皱眉的冲动:“你自己听听你的话有理没有?”


    “我不管。”卢含耍无赖。


    崔山嘉戳她的痛处:“你怎么没有一开始就醒悟过来呢?这都过去多久了,若是我不曾提醒,你觉得你什么时候能想通?就算你想通了,你算算自己有没有本事辖制住你爹留下来的人?你又能不能斗得过我的父亲?”


    卢含哑口无言,悄悄掐崔山嘉大腿,又怕真给她掐疼了,不敢使劲。


    别扭得很。


    她趴在被窝里哭,“都怪我没用。”


    怎么活下来的偏偏是她呢?


    哪怕是牙牙学语的侄儿也比她更有用,更能护住父亲的基业。


    “可是卢氏不止有我们一家。”卢含道。


    “真聪明。”崔山嘉道,“总算是想到这里了。”


    当卢含说出‘他们不配’这四个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卢家的部曲,卢含拿不到了。


    不是她爹也会是其他姓卢的人。


    “我觉得你在嘲讽我。”卢含道。


    “是的。”崔山嘉诚恳地承认。


    卢含越发伤心,又慢慢反应过来,“你带我离开太北郡是为了避开那些人?”


    崔山嘉没应声,卢含怒而坐起,“我凭什么要避让他们?!”


    她质问道:“你一点委屈都不肯受,我却要避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崔山嘉语气平顺:“我抵挡得住,你抵挡得住吗?”


    卢含又哑了声音。


    说来说去就是她无用。


    “为什么?”卢含总有许多为什么,为什么崔山嘉可以她却不可以?


    “要听实话吗?”崔山嘉问她。


    卢含想也不想就道:“不想。”


    崔山嘉的实话太伤人,她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再承受任何一击。


    卢含躲在崔山嘉的被窝里睡去,崔山嘉一夜无眠,如果卢含今夜不来找她,她就会放弃她。


    次日一早醒来,卢含就像不记得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的指责也好,崔山嘉的态度也好,全都被翻过去,她待崔山嘉一如往昔。


    她的气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她和崔山嘉说:“我要往前去。”


    崔山嘉说:“好。”


    “我说我要往前去。”她以为崔山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好。”崔山嘉道,“我们出发。”


    卢含笑起来,她要去面对她的失败,而崔山嘉支持她。


    她们走到和要去打战的队伍离得很近的位置,而卢含想要更往前一步。


    崔山嘉道:“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你怕了。”卢含嘲笑她。


    崔山嘉道:“对。”


    她在害怕,这里已经离交战的地方很近,原秀带着队伍离开於县,单刀直入攻击下一座城池。


    等她们把战线往前推进,她就会继续走。


    卢含现在就要去,崔山嘉也不拦着她,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侍卫,送她离去。


    战线推进得很快,她们的发难猝不及防,完全没有给燕国反应的时间,又是曾经被掠夺的国土,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渴望着回归。


    到了泗县的时候就不得不停下来,再打下去,不论是部曲的损耗还是粮草的供应都会出现后继乏力的现象。


    卫观计算过崔山嘉的兵力,他说能打下来四个县,就绝对不会多。


    崔四郎也得到了崔山嘉下令出战的消息,但是不论他有什么想法,支持或是阻止都已经来不及。


    战已经打完,崔山嘉还写信给他,请他安排人手来接收她抢回来的土地和人口。


    两国隔着泗县对峙。


    最后燕国没有出兵。


    “他们有着更大的野心。”崔山嘉说。


    于是这些当初拼死拼活抢走的土地也可以放弃。


    “你要小心了。”崔山嘉和卫观道。


    卫观赞同她的担忧,“燕**政与我朝不同,军权属于皇帝,士兵也属于皇帝,他用起兵来如臂使指,不像我朝这样受到层层辖制。”


    “改制,势在必行。”卫观道。


    崔山嘉道:“那很难。”


    即便是她的父亲,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太北郡的军权也只是表面上握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因为崔家本身就凌驾于卢氏之上,只怕连崔四郎都会陷在其中。


    卢含递给崔山嘉一封信,告诉她:“请转交给你的父亲。”


    崔山嘉猜度着这封信的内容,卢含直来直去:“我在信中以卢家遗孤的身份劝说父亲部下归顺崔郡守。”


    “虽然我不确定这封信能有多大的作用,但这代表了我的态度。”卢含说,“我仍然憎恨你的父亲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但是我也感激你们让我认清现实,我会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崔山嘉收了信,叫人去送。


    卢含又道:“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压根就无法掌控父亲留下来的人。”


    “男子天生就看不起女子。”卢含说。


    哪怕原秀带着的明光军悍勇非常,依旧被崔家那支由男子组成的部曲看轻。


    他们敬重崔山嘉,敬的是她的姓氏。


    她们敬重崔山嘉,敬的是崔山嘉这个人。


    崔四郎的人还没有来,崔山嘉没有立刻离开泗县,阿凉几人陪着她四下走走。


    田地里的老农守着庄稼,不时便要担忧地朝四周看去。


    “您在看什么?”崔山嘉问她。


    老妇人叹气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又会打过来,到时候这些庄稼就都要被糟蹋了。”


    “敌人?”崔山嘉疑问。


    “是啊。”老妇人道,“敌人。”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她似是忆起了被侵占时的惨状,“那些人骑着马踩进庄稼里,我家那口子去分辨,反倒被一枪戳死,再后来我们就从虞人变成了燕人。”


    “没日没夜的劳作,才能换得一口饭吃,吃一顿饿一顿,竟然也活了下来。”老妇人眯着眼睛看崔山嘉,笑道:“你这样的贵小姐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崔山嘉点头:“您说的对,我没有见过。”


    老妇人又道:“现在好了,有个叫明光的人把我们从燕国的手里解救出来,这些被燕国人霸占的土地也分给了我们,土地上种的粮食也属于我们,明年应该就不会饿肚子了。”


    她又低声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承诺能延续多久,但总是个希望。”


    “她不会食言。”崔山嘉保证。


    老妇人眼里有了光,却仍然恐惧,“那就真是太好了。”


    “可是燕国人还会再来……”她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其实有什么分别呢?我们种出来的粮食不会有一粒留在我们的家里,吃进我们的肚子里。”


    他们属于大虞的时候,也不过都是别人的奴隶罢了,土地不属于他们,种出来的庄稼也不属于他们。


    崔山嘉听见了她的话,没有接话,而是问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老妇人嘿嘿一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我们种庄稼的家伙什,可宝贝着呢。”


    “为什么不举起来呢?”崔山嘉问她,也问围过来的农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妇人不解道:“举起什么?”


    崔山嘉看向她手里的农具,她很宝贝这把锄头,这是她活下去的依仗。


    “举起来?做什么?”老妇人还是不懂。


    崔山嘉道:“谁来抢你的庄稼,你就打谁,打到他再也不敢来。”


    众人惊呼:“这不可能,断不可能。”


    他们如何打得过士兵呢?


    老妇人抚摸着锄头的柄杆,有些犹豫:“我的丈夫冲上去,然后被杀了。”


    “冲上去,没有打他们吗?”崔山嘉问。


    老妇人摇头,围观众人又道:“怎么敢打?如何打得过?”


    “你们打过吗?”崔山嘉问他们,众人都摇头,崔山嘉又道:“那就打得过。”


    “你看你们的手,它充满了力量,它能将这一整片的田地翻一遍,可以播种下庄稼,可以护育粮食长大,那就一定可以打败敌人。”崔山嘉道,“任何想要从你们手里抢走土地和庄稼的人,都是敌人。”


    众人低着头,都不敢说话,想要抢走他们土地和庄稼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打得过来吗?


    老妇人看着郁郁葱葱的庄稼,眼中充满了希望,她和崔山嘉道:“你说的很对,这位贵小姐。”


    “这是我亲手开垦的土地,是我一点点翻种,是我看着长成,它就如同我的孩子一般,我该保护好我的孩子。”老妇人道,“不论是谁想要抢走它,我都该挥起锄头,打死他们。”


    围观众人似是要劝,可是他们伺候长大的庄稼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该保护自己的庄稼。


    众人握紧手中的农具,他们拥有力量,他们应该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