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端午节当天，一大早，葛仕兰因身体抱恙，不能去陆家做家宴，听着老太太躺在床上咳嗽的声音，尤莉犹豫了一会，还是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奶奶。”


    “尤莉，怎么了？”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孩子，这是老毛病了，奶奶心里有数，没事的，你快去写作业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可别耽误功课。”


    尤莉不走，走上前，扶起葛仕兰将自己刚刚煮的梨汤喂到她的嘴边，看着眼前越来越标致的人儿，葛仕兰一脸自豪，她前半生死了丈夫，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谁知偏偏有了这么个好运气，遇上了尤莉这么好的孩子，年近七十的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将这孩子拉扯到这么大，很是欣慰。


    她不指望尤莉给她养老送终，但是人年龄大了，到底抵抗不了孤独，有个孩子在身边，日子倒是好了很多，尤莉喜欢说话，刚回来的时候，中文还说得不利索，这些年来，跟着她，有样学样，能够说的一口流利的中文了。


    “奶奶，您就别担心我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电话声又响了起来，尤莉有些生气，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尽管葛仕兰和东家告了病假，那边的管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今天这顿饭离了她还就做不了了。


    “喂！”尤莉的语气有些不好。


    那头愣了下，遂即才开口：“葛妈妈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大少爷要回来，少爷就好葛妈您那一口，夫人还是希望您能够赶来。”


    听着电话那头为难的语气，尤莉本来心软了一些，谁知最后一句，给她心里的火到底燥了起来，“大少爷回来就回来啊，大少爷回来重要，还是我奶奶身体重要，我再说一次，奶奶生病了，今天没法赶过去。”尤莉吼完，不等对方说话，便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为难地抹了把脸，又回屋里回话去了。


    葛仕兰在房间里也听到了客厅尤莉的说话声，见她进来，便说：“尤莉啊，我还是去吧，奶奶在陆家干了有小十年了，这家的工资发得及时，也能高一些，你这明年上了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这万一惹东家不高兴了，给奶奶辞了怎么办？”


    眼看葛仕兰就要下床，尤莉连忙上前拦住她，“好了，奶奶，我去吧。”


    葛仕兰说的也在理，她现在确实还没有成长为一个有底气的人，她没有钱啊，生活处处都要用钱。


    “你去？”


    “是的，我去。”


    葛仕兰面露忧色，“你可以吗？”


    “奶奶，我吃您做的饭吃了这些年，您平时放那些调料什么的，我可都记着呢。”


    看着尤莉颇有自信的样子，葛仕兰尽管不放心，但肺实在不舒服，“那你去了，可仔细着啊，那边那位管家姓陈，你喊陈叔就行，去了有找不见的问他。”


    从家里出来，尤莉揣着一枪孤勇，脚踏板蹬得用力，好像自己这次去就能证明自己有能力赚钱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入了陆家大门。门口的男子看到她时，连忙迎了上来，“你是葛妈妈孙女吧。”


    看着面前着急忙慌的男人，尤莉不确定地喊了声，“陈叔。”


    “哎。”陈川答应了声。


    引着尤莉快速进了大门，“你叫尤莉是吧？”


    “对，陈叔。”


    陈川纳闷，看着面前女孩的眼睛，倒是个中国人模样，怎么起了个洋名字，但他也顾不上多问，只是对尤莉的长相印象深刻。


    一进厨房，里面的两位厨娘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看到陈川领着一位娇俏少女进门，不由得瞥了眼，“陈管家，这是从哪里找来个美人儿？”厨娘边颠勺边打趣。


    尤莉嗤嗤笑了两声，走上前来，“姨姨们好。”


    “哟，瞧这小嘴真甜，是葛妈妈的孙女吧。”


    尤莉快速走到一旁，戴上围裙，“对的，姨姨喊我尤莉就行。”


    “尤莉？”


    两位厨娘也是默默喊了声，尤莉看着两人的面色，想来也是和陈川一样，纳闷着呢。


    “这五道菜可是我奶奶要做的？”尤莉指着菜本上几个葛仕兰常做的菜，开口问了句。


    “这孩子真机灵，葛妈做的菜你都认得了吧。”两人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尤莉收起笑容，菜其实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尤莉挑好自己要用到的菜，便开始利落切了起来。


    一旁的陈川看着，忍不住连连称赞，说尤莉不愧是葛仕兰的孙女，利落切菜的样子都很相似。


    厨房这边正忙得热火朝天，前院传来鞭炮声，劈里啪啦的，黑色宾利稳稳在院门口停了下来，司机快速下车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一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身姿修长挺拔，额前随意散了一缕碎发，倒是给一身正派的行头添了几分不羁，一双凌厉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紧绷着面容大步走近院内，却在听到一声娇软的“大哥”后，瞬间面露缓色，陆妍之一身淡蓝色长裙蹦蹦跳跳来到男人面前，亲昵的挽上男人胳膊，“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妈妈都不知道派人出去看了多少次了。”


    “妍之，愈发漂亮了。”


    两人说笑着走进堂厅，陆家老两口正仰着头瞅着门口，突然视野里出现自己的大孙子，老两口激动的腿脚都在颤抖，哆嗦着站起身来，“淮书啊，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奶奶了。”


    老太太说着扑进陆淮书怀里，哭得动情不已。


    听到客厅的哭声，张毓婉一身淡青色旗袍款款走进了堂厅，“淮书。”


    陆淮书抬头，看向来人，面色动容，“妈。”


    母子俩人三年未见，虽说也经常打电话，此刻还是显了生分。


    张毓婉走近，伸手抚上陆淮书的侧脸，忍不住心疼道：“瘦了，脸上都没肉了。”


    陆父走得突然，国外的那些生意急需人接手稳住局面。走得时候，陆淮书本以为一个月就能处理好，谁知这一去就是三年。


    “好了好了，妈，您别哭了，淮书这不回来了，您好好看看孙儿。”


    张毓婉说完，转头看向女儿，“你二哥呢？怎么不见人。”


    陆妍之挪着脚步，走过来搂住母亲的肩膀，“妈妈，您还不知道您儿子吗？昨晚又出去鬼混了，这会还睡着呢。”


    “这混小子，你哥都回来了，你去，喊他起床。”


    “淮书，洗洗手，后厨做了你爱吃的菜，马上就开饭。”张毓婉说着扭着腰身打开后门走了出去，她要去看看后厨的接风宴做的怎么样了。


    人还未走近，就闻到了后厨飘出来的菜香味，还是熟悉的味道，张毓婉不禁扬起嘴角，晃着手里的丝质手绢，前脚迈进后厨便喊道：“葛妈，还是您心疼我们老大啊。”话音未落，看到厨房里正在摆盘的尤莉时，整个人有些愣住。


    “夫人，十四道菜已经备齐，大少爷应该回来了吧，您看我们什么时候上菜合适？”其中一位厨娘说。


    张毓婉抬手状似擦着眼角，不动声色走到尤莉面前，“赵芝，她新来的？”


    张毓婉看着面前一身棉质白裙的女孩，不由得皱眉，在后厨这种地方穿这种衣服，是身体做着这份工作，心却不甘心？


    “夫人，她是葛妈妈的孙女，名叫尤莉，这边这些菜都是这孩子做的。”


    张毓婉看了眼赵芝，女人立即意识到东家的不悦，连忙低下了头。


    “夫人好。”尤莉适时上前打了声招呼。


    被那双圆溜溜的小鹿眼一看，张毓婉竟有一丝不自在，好一个美人胚子，这还是素面，她打量着尤莉纤细的四肢，暗自想，不出经年，依这上乘姿色，想必以后也得攀龙附凤，登上上等人的阶级。


    “夫人？”见张毓婉出神，尤莉又喊了声。


    张毓婉这才回过神来，“你奶奶没事吧？”


    话虽这么问的，可到底今天打了好几次电话，来的却是孙女，张毓婉还是有些不高兴在的。


    “奶奶病得厉害，夫人，这几道菜，平时在家奶奶也会教我做。”尤莉说着指了指旁边自己做的五道菜肴。


    张毓婉瞥了一眼，刚才进来时，闻到的味道，她当然知道这菜肯定不会差。


    今天儿子回来，是大喜的日子，索性懒得计较了，“着手准备上桌吧。”扔下这么一句话，女人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余下的众人纷纷倒出了一口缓气，赵芝吩咐道：“尤莉，你跟在我和刘燕后面，咱们这就出发上菜。”


    从后厨到前厅的距离不算远，尤莉端着手里的菜盘，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刚才张毓婉的样子，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大户人家的主人有多么不好相处，她不禁回想，这些年，葛仕兰是怎么在这个深宅中如履薄冰的，就连人已经病成那般，还得为了东家的少爷能够吃上爱吃的菜肴强撑。


    “尤莉，快点。”赵芝在前面喊她。


    尤莉仰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慢了前面两人许多，连忙快步跟上，看到她们三人走来，陈川掀开门帘，在尤莉经过时，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上菜的时候仔细着点啊。”


    “知道了，陈叔。”


    进入前厅，圆桌上早已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尤莉低着头，跟在刘燕后面，小心的将自己手里的第一道菜摆在了桌上，桌上的主人家正絮絮叨叨拉着家常，除了张毓婉瞥了眼尤莉自来卷的短发，其余人均没有留意到后厨突然出现的这一位格格不入的女孩。


    来来回回，第三趟，最后两道菜，刘燕去了厕所，赵芝怕耽误了时间，“尤莉，你和我去吧。”


    尤莉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厨具，洗了手端着最后一道虾仁豆腐汤，跟着赵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