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说下就下，雨水滴在车棚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着急回家的人听见声音不觉放缓了脚步。


    深巷比白日暗，爬墙的壁虎和青苔粉饰光亮，自行车和箱子乱放，让不大的巷子变得更拥挤，躲在垃圾堆的幼猫金色的眸子盯着往来的人。


    路随安手中抱着新买的桔梗，上面有刚送来结的露水，桔梗被他放在外套下小心翼翼的走进巷子。


    “咪咪。”路随安走到垃圾堆旁，摸了几下粘人的小猫，他掏出纸铺在木板上把买的火腿撕开包装放上去。


    小猫是一个月前经常蹭饭的白猫生的，出生时是最瘦弱的，白猫判定它活不久喂养了一个月后带着其它幼猫走了。路随安偶然发现了它，怜悯心泛滥可惜家里不允许养任何宠物，他只好给它带食物。


    小猫蹭蹭他的指尖喵了一声，好像在说你赶紧回去，在下雨了。


    路随安忍不住又揉揉它脑袋上的毛，摸完猫他快步走进楼道，十几年前的老式小区设施很少维修，风一吹老旧的铁门发出嘶哑的声音。


    路随安抖落头上和盖在桔梗花上外套的雨水，温度陡然降下，他感到冷涩。


    楼道的灯忽闪，照出站在楼梯间黑色的背影，男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他踌躇，似乎在等人。


    路随安没心情管闲事说了句让开准备越过他上楼。


    身后的男人在他说完话的下一刻动了，他伸手抓住路随安，浸湿的手腕碰上干燥温热的手掌是一股黏腻的感觉。


    男人的声音带上喜悦：“小幺。”


    熟悉的称呼配上不熟悉的腔调路随安以为是哪个楼层的孩子在戏耍他，他偏过身看着男人站在黑白交界处，微弱的灯光照出他的脸。


    恐惧油然而生。


    路随安下意识甩开，忍住涌上来的恶心，“别碰我。”


    他讨厌任何人的亲密接触，眼前这个男人在甩开他又握住他的手，安抚般摸摸他的手心。


    “松开！”


    路随安没见过哪个人能厚颜无耻成这样。


    “小幺，我是哥哥。”


    “我还你爸爸呢！”路随安挣脱不了，一脚踹在那人身上。


    男人接下这一脚，他捧住路随安的脸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缠绕。


    “小幺，我是路遇，你的哥哥。”


    路随安瞳仁倒映对方的脸，目光游走在熟悉而陌生的脸上，七年不见，路遇的模样更加成熟。他一时间慌神，随即推开他。


    “你压到花了。”路随安小心呵护被路遇压坏的花瓣，心想今晚绝对逃不了骂。


    路遇被推搡地后退几步，他拧眉委屈说：“小幺，你不认识我了吗？”


    路随安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只觉得路遇是一只鸡。


    他抱着花头也不回的上楼，路遇跟在他后面不急不缓，他的脚步声很轻，路随安听得一股气。他加快脚步走到0402掏出钥匙打开门，潮湿的味道扑面迎来。


    路随安换好拖鞋，朝路遇扬扬下巴：“第二个鞋柜有多余的鞋子，不要把雨水弄在地上。”


    路随安把刚买的桔梗放进花瓶，他不知道姨妈让买花的意义，可能是为了美观。他拨了下桔梗花瓣，转头望着意料中怔神的路遇。


    路遇问他：“你们怎么搬回来了，这不是封锁了吗？”


    屋子和以前一样狭隘，灰色的格调在雨天让人窒息，除了多出的家具和那束桔梗，一切都和记忆中无二差。


    路随安抱臂，不甚在意的解释：“姑父赌博欠了几十万，以前的房子卖了，搬来了这里。”


    “现在的钥匙为什么不能用了？”


    “小偷撬过几次锁，换了。”


    路遇坐在沙发上，几年风霜下他变得高大，沙发被他显小了一圈。他憋屈的缩起长腿，仰头看他，褐色的眼眸亮堂堂的。


    “姑妈呢？”


    “出去旅游了，晚上才回来。冰箱没吃的，自己想办法。”


    路随安走进卧室关上门，温度降下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怪难受，他换了件厚衣服。


    外面的雨还在下，房间充斥雨水混着尘土的味道，路随安坐在桌子上，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拿出日记本。


    一年前买的日记本现在还在用，他翻开最新一页，前面几篇日记写的很简单，可谓敷衍，只有短短两三行，一个日期，一句话。


    他写下最新日期，提行写下一句话：


    他回来了。


    按以往的习惯这就结束了，路随安握着笔久久不动，下定决心又添了一行。


    我不开心。


    他很少在日记上记录情绪，有时候每日一写不过是敷衍自己，没有意义，但今天是打破罐子的糖露出苦涩。


    “小幺，干什么呢？”


    门外的声音吓得路随安一抖，他快速关上笔记扔进抽屉里，扭过头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路遇歪头倚着门框笑，指着自己脚下的距离，“我没进来。想问问你想吃什么，我下厨。”


    路随安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他锁上抽屉后说：“都可以。”


    路遇不喜欢这个答案，“都可以”太随便，没有主见。


    “不行，你必须说一个你喜欢吃的。”


    “没有。”路随安回绝，路遇太烦了。


    “不可能。”路遇掰起手指头开始扯，“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龙抄手、水煮肉片、麻辣冷吃兔和口水鸡……”


    “闭嘴。”


    路随安打住继续往下说的路遇，看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赌气，他怎么不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口味有没有变化？七年的光阴，连志同道合的人都变得陌生。


    路随安心里骂了句自以为是。


    路遇窥视他烦躁的眉眼，担忧道：“是哥的不对，以后再也不走了。你先休息，我去做饭了。”


    路随安躺在床上，眼中一团白绒绒的灯光闪一闪照得他眼眶酸涩，翻身躺到另一侧闭眼睡过去。


    他很久没梦到小时候了，现实生活中的压力快压得喘不过气，没多久他睡过去。


    “小幺？”


    黑雾濛濛中，路遇的声音时远时近，直到自己的脸颊被一双温热手触碰，他猛然睁眼，触及到挡在自己身前遮住半边光下宽大身影的路遇。


    路随安躲开即将抚上他的手掌，警告他：“别碰我。”


    路遇身上围着粉色围裙，被这幅样子吓到了，他说：“你怎么哭了，是太饿了吗？”


    哭？路随安一抹沾上了一手的水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哭了，还是在路遇面前，太丢脸了。


    路随安忽略升起的燥热，推开路遇，“让开。”


    “抱歉，看你睡得很熟没想叫你。”路遇退开一条路，有些自怨的说，“没想到你竟然饿哭了。”


    “跟你没关系。”


    路随安绕开路遇走到客厅，眯眼看清摆好的东西坐下来，路遇坐在他对面殷勤的献上筷子。


    “尝尝怎么样？”


    路遇一双狗狗眼眨得路随安眼睛疼，他挑了块成色不错的鸡胸肉放入口中咀嚼，难以言表的味道蔓上口腔。


    这是他最后的断头饭？


    他放下筷子，问：“你要几个弟弟？”


    路遇不明所以的“嗯”了声。


    瞧着路随安没有变化的表情，这顿饭应该做的不错，路遇喜滋滋吃上鸡肉，没几秒，他拉过一旁的垃圾桶全吐了。


    “我没放多少盐怎么这么咸，还有一股腥味？”路遇清水漱口，触及吃的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路随安。


    他劝道：“别吃了，我点外卖。”


    路随安咽下最后一口才评价：“其实还好，至少吃不死人。”


    路遇：“……”


    他不知道路随安这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路随安离开餐桌，留下一句话：“下次想让我死直说，别做饭来慢性害我。”


    姑妈一家人接近十二点回来，他们大包小包领了一堆，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路遇和路随安一怔。


    姑妈讪讪：“路遇怎么回来了？”


    路遇躺在沙发上，刚阖上眼又睁开：“陪弟弟。”


    姑妈将东西藏好，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路遇摇头：“不走了，陪小幺高考完。”


    “不工作了？那小幺的生活费怎么办，他现在高中要钱的很，练习册卷子班费一缴一大摞。”


    路遇揉揉眉心，昨晚坐飞机一直到上午十二点多，下飞机后马不停蹄赶到姑妈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发现没人，问了邻居才知道他们两年前就搬到他父母居住的地方，门换了旧钥匙打不开，他在楼下蹲了两个小时。他很累，听姑妈这话没反驳，算是默认。


    他问：“姑妈，你还有多余的被褥吗？”


    “有。”姑妈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加上是当家的人，见路遇好似要在家吃白饭露出一副尖酸的样子，她迟疑，“在杂物间右侧的柜子。”


    路遇正打算起身，姑妈“哎哟”了声制止他，“我去帮你拿。”


    路随安盯了几眼姑妈的孩子，叮嘱他：“你去我房间睡。”


    不用睡沙发还能和自己弟弟搞好关系路遇当然不会拒绝，拿过被子跟着路随安进去。


    “你睡床，我去沙发凑合一下。”路随安收拾，捏着被褥准备睡沙发。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路遇懵了，他拉住路随安的手腕，“不行，明天你要上学，不准睡沙发。”


    路随安扯回手腕：“别随便碰我。”接着说，“我不睡沙发难道打地铺？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潮的，睡不了。”


    “谁说要你打地铺，有床啊，我们睡一块。”


    “不行。”


    路随安是绝不会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哪怕是和自己的哥哥，绝对不可能。


    “你几岁了还要人陪，用不用我给你买个抱枕搁着？”


    路遇拿捏他的命脉，反过来威胁他，“你不睡我就去沙发或打地铺。”


    他作势要走。


    路随安没时间陪他闹，“路遇，听话。”


    路遇充耳不闻抱着被子脚步缓慢的离开，临近门口他回头深深望了路随安一眼。


    那一眼叫的路随安浑身发麻，他名字刚叫他的名字，路遇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回来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


    他退步给路遇让出半张床，他不能真让路遇睡沙发打地铺，毕竟是他亲哥。长久的习惯让他受不了床上多出一人，温热的躯体陷进去，他的心跟着慌乱。


    路随安闭眼冥想，回忆和路遇的点滴，小时候路遇和他讲过，壁虎遇难时会断尾逃生。幼年的他会问壁虎会不会回去找尾巴，路遇告诉他壁虎会再生。


    他急着问：“那原来的尾巴呢，不要了？”


    路遇宠溺的摸着他的头说：“是啊，因为它有新的尾巴了。”


    那时他傻，会抓着路遇的胳膊喊他哥哥：“我们去把壁虎的尾巴捡回来好吗？”


    路遇察觉到他的不安应声好，安抚他：“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是我无法选择的例外。”


    路随安以为这个承诺会一直兑现，不曾想是路遇哄小孩的手段，路遇走前告诉过任何人唯独忘了他。他自责过、后悔过，自认为是自己逼走了路遇，也生气、讨厌过路遇骗他。


    路遇离开的七年，他无数次渴望他的突现，却无疾而终；如今的他回来，自己又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