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以情渡青冥

    书生死后身上出现了一股白色的气。


    是纯净之人死后才会浮现的一股“净气”。


    它们飘飘悠悠围着书生的身体转了一圈,最后在他的身上落下,缓慢的融入他的体内。


    “原来如此,是‘净气’盖住你身上的妖气。”老树点头。


    “我只是想替那书生完成进京赶考的一生愿望。”王生低头一笑,“不曾想躲雨偶然遇间的姑娘可以让我在这里停驻这么多年。”


    老树没说话,把视线移向身边的睡着了的女人。


    或者说,女孩。


    “你走了飖该怎么办,她那么依赖你,甚至把你当做她的……”老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飖对他的感情,最后只能用它。


    “所有物。”


    王生温柔的轻轻一笑,刚想触碰她,手指却在半空停滞住,微微叹了口气:“她懂什么,不过是想要一个人陪着她好好的玩一遭罢了,小孩子心性。”


    老树声音却不如样貌那般年轻,像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宠溺看向飖的同时带着几分无奈,“你在这里这么久应该了解飖,你一走了之她又怎么会甘心?”


    “我在她的梦里篡改了她的记忆。”


    老树没说话,眸色幽沉的看着他,蓦的吐出一口气:“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


    “那你只管走罢了。”


    黍尘轻拉扯青藤的一端催促王生:“快走吧。”


    临行之时老树托王生带一句话给忘川的守河人。


    王生无奈的笑了笑,面露苦色:“我哪里认识什么人……”


    老树神色坚定:“你一定能见到她的。”


    “那……好。”


    倒是黍尘惊讶的看向他,没想此次来人间遇到的妖,人脉这么……广。


    “什么话?”


    老树的眼睛里包含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就帮我带一句……”


    “树海长青。”后面的,不用他说,她自然就懂了。


    槐树长青,四海长流。


    好久不见,我过得还不错,你呢。


    王生最后看了一眼飖,跟随着冥界一众人离去。


    再也没回头。


    -


    “啊?王生就走了?”


    叶慕不解,又吃惊于这世上神仙鬼怪的存在,“原来孟婆不一定非要是老婆婆呢。”


    沈昭珺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树抖动树杈,银铃缠着树叶在风中纷纷作响。


    “是啊,飖的记忆永远停在了第一次王生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她以我为阵眼,整座山为幻阵,日复一日的进去幻境重复着两个人的相遇和离别。”


    叶慕忍不住问道:“不能告诉她真相吗?她这样每天沉迷在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也太痛苦了吧……”


    老树长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有告诉她呢?我尝试和她说过,今天说,明天就忘……”


    “你说,我再怎么说有什么用呢?”


    叶慕:“那就任她这么消沉?把这个山搞成这个模样?”


    从刚进来的雾障到山上成片的浓雾幻境,原本应该鸟语花香的山变得现在这般草木萧瑟。


    “幻形出来讲话吧。”沈昭珺敲了敲粗壮的枝干,漫不经心的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对着空气说话怪难受的。”


    “你这个人要求还挺多。”


    老树上幻出一道浅绿色的灵体,双脚落地后灵体逐渐变实。


    叶慕眼睛盯着幻出的那具身体,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叹道:“好、好漂亮啊……”


    “都多大年纪了还漂亮呢。”沈昭珺的语气酸酸的。


    老树偏头看了他一眼,旋即也席地坐下来。


    “小女娃……”


    叶慕偏头,这么帅的一张脸说出的声音简直太有违和感。


    “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叶慕忽的卡壳,下意识看向旁边。


    沈昭珺悠悠然的把箫从腰间拿下来,放在五指间把玩,“辛莱国国主女儿。”


    老树摇了摇头:“太久不下山了,国度迭代这种大事我都不知道了。”又反过来问叶慕,“你怎么事事都看他的眼色?”


    叶慕:“哈哈哪有……”


    有吗?没有。


    沈昭珺一掀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懒洋洋道:“我罩着的,自然看我眼色。”


    老树的眸里装着经历时光的柔和:“这位姑娘身体里多了一魄。”


    叶慕惊讶的看向他,倒是旁边的沈昭珺右眼一跳,整好表情看过去。


    “你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树摇了摇头,一道灵力环上他的身周,“近来胸闷,偶有晕眩之症。”


    老树话语平平,却是笃定他定有这个症状。


    “不错。”沈昭珺点头也没否认。


    叶慕:“多了一魄?”


    她不了解这些妖鬼神仙的东西,但听这么一说突然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个……有没有影响?”


    “没有。”沈昭珺瞥了一眼老树,见他闲闲看过来先他一步说出来,语气闲散,“你这不是吃嘛嘛香,睡嘛嘛香吗?”


    “真的?”


    叶慕对于沈昭珺这个不靠谱的人保持怀疑态度,询问的看向老树。


    “嗯。”


    老树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驳沈昭珺的话,但其实他并不认同身体里多了一魄对身体没有影响这个观点。


    多了一魄就多了被夺取身体的可能。


    更何况……她还是凡人。


    多了一魄,便多了一份危险。


    但话又说回来,谁会把自己的一魄放在别人的身体里?


    罢了,老树想道,这男人这么说,可能是知晓其中原有吧,他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两个人的事情里了。


    “这是你的本体?”沈昭珺皱眉。


    老树大大方方的点头:“是。”


    沈昭珺犹豫片刻,老树直截了当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山灵气运衰落,灵运逆转,这座山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老树点头,一幅闲云游鹤的模样:“我知道。”


    “知道?”沈昭珺懒散的样子不自觉的收了回去,眉宇间微微可以窥见几分威压。


    “灵运逆转,这座山将不会被天道所庇佑,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座山上的活物越来越少了,山灵控制这个小地域的天气,我们在这里的两三天,这都是些什么天气?除却山灵自己的制造的幻境,山上都是些阴沉天气,呆着像是头顶压了一口锅,沉闷死了。”


    沈昭珺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的本体在这种地方,也会随着山灵一同走向……”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老树,“衰亡。”


    叶慕瞪大了眼睛,旁边的男人爽朗的笑出声来:“哈哈哈……”


    沈昭珺疑惑于他得知后果的态度:“你不害怕吗?”


    老树反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同于凡人,百年对我来说不过弹指,这一辈子,山川湖海,不过尔尔,美酒佳人,略逊一筹,我做过庙堂的高椅,也见过仲夏的萤火,我喝过最烈的酒,也骑过最快的马,最后重回故乡,就算良寿将近,这也算美事一桩。”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终究是要回来的。”


    风吹的银铃声荡的很远,音波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


    飖又一脚踏进了自己亲手编织的幻境。


    红绸飘,银铃响,故人归。


    脚下的草地虚实转换,成为她心中的那个地方。


    回忆中的少年捧着泛黄的的书籍,依靠着粗壮的树干看的聚精会神。


    就连她走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飖自己都不知道,她看见王生的时候自己脸上开心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脚踝处的铃铛隐隐作响,飖移步王生的身旁,靠着他的肩,嘴角不自觉的泛起弧度,“王生……”


    “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润,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宠溺,就好像……


    他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


    飖看着三尺之外阴雾环绕的空气喃喃自语:“你会离开吗?”


    王生看书的动作一顿,一只手轻柔的摸她的头:“当然不会。”


    假的。


    飖闭眼,她分明是知道的。


    一滴泪从眼尾落下。


    可她不愿知道,甘愿为之沉迷。


    这是真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这么和自己说。


    至少,在这里,是真的。


    他不会离开自己。


    永远。


    老树神色一动,幽深眸子微微一动:“她又进入幻境了。”


    叶慕撑着下巴从兜里掏出果子啃,语气里带着疑惑:“飖走不出王生离开的事实吗?”


    老树没说话,倒是沈昭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


    “对了。”叶慕继续问道,“那王生还活着吗?”


    “冥主招他回去,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老树道:“没有令牌私自下界,就是出逃。”他垂下眸,隐隐能回忆起过去的一些日子。


    她当时告诉他,她是拿了上面人的把柄才换来人间的一个月放松日子。


    她告诉了他很多,后来一个月时间要到了,她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冥界。


    但是他拒绝了。


    说不愿意是假的,但彼时山灵苏醒初见端倪,他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他受人之托,守着这座山的山灵,不得离去。


    结果一守,就是三百九十四年。


    老树难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里,她没再过来看一眼。


    可能是……太忙了。


    叶慕:“出逃,这么严重的罪名?那不会回去了要受罚吧?”


    沈昭珺开口:“不止。”


    叶慕和老树齐齐看过去。


    沈昭珺眼皮一掀,“看着我做什么?”


    叶慕扒拉扒拉他,急性子听不得说话只说半句,“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老树也坐直了身子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王生是忘川河里的一条梦魇鱼,但是梦魇鱼的作用可不单单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那个孟婆私自给他捏了身子,甚至助他来人间,已是犯了大忌,冥主招他回去,留着他的身子,先是毁了他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六魄,吊着他一条命……”


    叶慕听着心痛,仿佛这酷刑用在了自己身上,老树也皱着眉听他讲完。


    “后来冥主做了什么我就无从所知了。”沈昭珺顿了一下才说。


    “但有一天,唐惜突然立了一块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