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朵回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颜，眼中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米诺抱着他又紧了紧。


    骨朵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而且抖得厉害，拿斧头和神锤的手抖得都拿不住了。


    二物同时落在地上。


    大脑，因为突然靠近的熟悉气息变得一片混乱。


    反射出来的，全是“他抱我”了，这种没出息的兴奋。


    而斧头和神锤的落地声，总算帮骨朵拉回点神识。


    他猛然意识到，尊上这是在给他送‘台阶’，这次一定得抓住。


    “……怎么了？”


    米诺弯腰捡起骨朵的斧和锤，伸手想拉他下山。


    寂静却危险重重的深林里，反正也没人看见。骨朵再也顾不上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飞身就扑到了米诺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就开嚎，还不忘拳打脚踢泄私愤。


    “明明比我多活了五百岁，却欺负一个小孩！我的妈呀，真是没法活了啊……！”


    “……，是我粗心了。”米诺也不恼，直接认怂。


    刚把骨朵轻拢到怀里，就听到“咔”地一声脆响。


    米诺的手也抖了一下。


    好好的一把巨斧，已经被米大人捏成了碎渣。


    原来，他也这般紧张！


    这个认知让骨朵安静下来。


    他低下头，睫毛晃动，尊上的反应与他想得不一样。


    “骨朵！”


    米大人保持着笑意，温声道：“诺哥粗心，让小豹头受委屈了。”


    骨朵嗡声，还是一贯的，常有理口气。


    “自小，我就对尊上很无理，你就没思考过……”


    “因为你心里跟我最亲，才会随意使性子，对不对。”


    音落，森林里突然噤若寒蝉……


    唯有米大人清朗的话语，在林间久久回响。


    “什……什~么？！”还想打人的手悬在半空，骨大人突然泪如落下。


    这话，真窝了心！


    想想，他的所有行为，的确带着些持宠生骄的味道。


    米诺不语，只轻轻地帮骨朵擦眼泪。


    直到骨大人倔强的，准备随时打人的手无力放下，头埋到米大人的肩窝里，他开口。


    “尊上，我错了……当时，太生气了！张嘴就来，什么解气就想说什么。”


    骨朵环住了对方的腰，额头在米大人的肩窝处蹭，一边抽泣一边哼哼唧唧。


    米诺一直搓着他的后背。


    帮骨大人顺气，下巴贪婪地感受着骨朵额头的温度。


    “骨朵，太阳一下山，天该凉了，我们先回去。”


    “尊上……”骨朵抬起头，一抽一抽的呼吸喷洒在米诺的喉结上，“你原谅我了吗？”


    空气瞬间凝固住，逐渐焦灼。


    米诺垂眸，骨大人环着他，手上又加了些力气。


    这是米大人从没感受过的，骨大人主动的贴近。


    就连他浓密的睫毛，都一眨一眨地蹭着自己的脸颊。


    米大人有些不能自控地颤栗着。


    两人的脸也是越贴越近。


    米大人的静默，让骨朵难安。


    至少等了一刻钟，米诺深深一叹：“骨朵，我是真得怕了，你……！”


    骨大人不想多听，颓废地松了手，转过身，垂下头。


    米诺无奈地用力从后面抱住很快就言败的骨大人！


    你再坚持多说几句表决心的话……很难吗？！


    他温声道：“答应我，往后……不要因为生气，就说出那样的话。”


    “嗯。”


    骨朵马上又转回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米诺，用力点了点头。


    一种劫后余生的晕厥，脑袋重重地磕向了米大人的胸口。


    米诺慌忙用手捧住，唯恐撞疼了对方。


    柔声哄道：“骨朵累了，我背你回去。”


    骨朵揉了揉鼻子：“我没事儿。”


    很有骨气地站直身子。


    脑子里全是米诺会不会按住他，拥抱呀！热吻呀！或者更激烈些……


    就像以前每次，自己闹完脾气后……


    更**一些，他，也都能接受。


    毕竟这次不同，他们都“分手”了，不是吗！


    总算把话说开，发现原来自己想念他，很久很久了。


    可惜，这样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骨朵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站着。


    米大人拿出一块好像地瓜模样的植物，祭出三味真火，迅速就烤熟了。


    又从大树上撕下一片叶子，裹住这团热气腾腾的烤地瓜，递给骨朵。


    动作熟练又贴心，好像他们曾一起这样走过千年万年般平和又温馨。


    “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先吃点垫垫肚子。”


    “走，一起走走吧。”骨朵接过来，吹了吹气，掰了一半递回去，“你也吃。”


    米诺咬了一口。


    把烤地瓜皮认真剥干净，又把骨朵手里那半块换过来，同样剥好皮再递回给他。


    “前面有一大段路很泥泞，还是我背你，趴我背上慢慢吃。”米大人说完，弯下了腰。


    “嗯。”骨朵啃了一口地瓜，热乎乎的，又香又甜。


    自我感觉比以往吃过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


    毕竟自小就被米诺骄纵着长大，骨大人的疏离感仅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很自然地趴到了米诺的背上，舒舒服服地啃起了他的烤地瓜。


    “骨朵。”米诺把人背起，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护着他的腰，有意无意地闲聊。


    “嗯？”骨朵得了闲，四下里张望，想找找看，有多少刚才那种树。


    “魔族，灵魂永生。每届魔尊回归鸿蒙后，洗涤修整，再次重生。”米诺缓缓道来。


    “知道。”骨朵啃完地瓜，脑袋娇气地耷拉在米诺的肩上。


    一张湿润的薄荷香纸及时出现在他手里，骨朵擦干净嘴和手，继续垂头趴在米诺肩头。


    独属于米大人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把骨朵包裹住。


    是熟悉的，淡淡的，温凉的，让他心静又留恋的感觉。


    “所以呢？”骨朵下巴搁到他肩上，嘴唇几乎贴到米诺脖子上，看着他的侧颜。


    “说是重生，也不完全是原来那个人了……但会流传下一些东西。”米诺轻声解释。


    “哦？”骨朵觉得话里有话。


    好奇地问道：“若有一日，你我归墟，豹头宝接收到的魔尊魂能，是不是纯净的？”


    “若还有未尽之心愿，会与魂能一起传承下去。”米诺闭了下眼睛，“豹头宝若能继承魔尊的魂能，会是迄今为止，唯一有过双亲，且在父辈年富力强时就降生了的准魔尊。”


    骨朵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心里莫名为米诺难受。


    米诺：“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坚持到底，豹头宝的成人之路会很漫长且艰难。直到他能彻底掌控天地万物和他自己的情绪，才有成人的可能性。”


    骨朵心疼。


    在他背上轻轻搓着：“我明白，会站在你这边，耐心养好他。”


    米诺笑笑：“他若真能成人，也会是第一个，不必再受冰蚀之苦的公爵。”


    “仅这，就值了。”骨朵搂紧米诺的脖子，强调：“其实，他也可以选择走小豹头的路。”


    “我们，”米诺说，“一些事情还说不清，我希望你的眼睛只看着我，现世的我。”


    “啊？”骨朵有点糊涂，探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只看现在我，”米诺强调，“不要看任何人，甚至过去。”


    “……什么？”骨朵笑出声，”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我不会再因为洛伊的事计较了。”


    “我非常认真，”米诺说，“你别当笑话听。”


    “那你跟我说清楚点呀。”骨朵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吧嗒在米大人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你呀！”米诺心里痒痒，叹口气，“说我喜欢洛伊，不如说我喜欢曾藏在她身上的你。”


    骨朵神魂一震，没再说话，偏头趴在他的肩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米诺也没再多说，背着他加快了步伐。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出来？


    骨朵太聚精会神，自己都没注意到。


    直到一滴泪落在了米诺的胸口，他赶紧停下脚步。


    把骨朵放下，转身看时，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脸。


    米诺赶紧把他拉到怀中，自责。


    “对不起骨朵，只看着我，现在的我，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根源的。”


    “你又欺负我，”骨朵抱紧他的腰，带着鼻音质问：“什么叫我藏在她身上？”


    “你、洛伊、和肋骨，是三个不同的人，曾寄居在上一世洛伊郡主的身上。”米诺答。


    “你胡说。”


    一直侵扰着骨朵内心深处，他最深层的怀疑，突然被点破，让他不知所措和害怕。


    带着哭腔，对着米大人又乱施拳脚。


    “你欺人太甚！为了表明自己是清白的，就造谣！”


    “骨朵，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我都说过不计较了，你偏要制造新问题，你就是不想一起好好过，你……我……”


    “骨朵！”米诺厉声，“不许说！”


    骨朵错愕地抬起头。


    米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严厉。


    忙在骨大人的背上用力揉搓，帮他舒缓情绪：“骨朵，别说，我的心也会痛！”


    骨朵愣住，还是吼了声：“那你说，我，到底是谁？”


    “不说了，骨朵，你嗓子又哑了，我背你回去。”


    “不行！”骨朵把脸埋进他肩窝里，哼哼唧唧，“我要你说清楚。”


    “你是徐骨！是要与我一起千年万年的道侣！”


    米诺知道这样没有说服力，又道：“你曾是历代魔尊喜爱，并努力寻找的人。却只我有能力，感受到，并找到了你，这样够吗？”


    “有点复杂。”骨朵低声嘟囔。


    “管他妈的……”米诺突然爆粗口，“就咱俩，你得给我信心，只看着我，可懂！”


    骨朵看着他，一脸错愕。


    这么长时间以来，骨朵心里其实一直就有疑惑。


    自己对于洛伊的喜爱与排斥，还有那根肋骨，极端排斥到宁愿剔骨，有时想想确实有点说不上来的执拗，毕竟都曾与自己是一体的。他曾强压着自己去冷静思考，唯一合理且能说通的解释，就是自己这缕神识不是从洛伊或肋骨里生成的，而是自有本有，仅属于自己的。


    那我是谁？


    这个问题，就有些闹心。


    骨朵不敢深想，潜意识里就拼命修炼，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多些安全感。


    但这种理性的自欺欺人，在眼前人明确点出的一刻，完全崩塌。


    原来他都知道！也许早就知道！


    他当年选择那样帮助洛伊，也许就带着这样的目的。


    一如魔帝啸傲凡用自己的肋骨收了属于他的洛伊。


    而米诺也用他自己的肋骨……


    所以当初重生，自己无意识中就选择了米诺的肋骨，并被引领入了正在流产的徐夫人的胚胎中。想到这儿，骨朵想骂人，想要狠狠指责。想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疼痛，都让他也体会到。


    拳头攥了起来，想要砸米大人的脸……


    骨朵心里的不舍占了上风。


    “还手啊！”骨大人收起拳头，瞪着米诺跳脚，“正打架呢！你倒是还手呀！”


    米诺见他收了拳，捧住骨朵的脸，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小公举的怒气本就毫无底气，一下也就泄了。


    眼泪不争气地又从眼角滑了出来。


    我是谁？


    会不会又是个更大的雷！


    米诺轻轻吻去他脸上的泪水，轻柔地触碰，凉凉的气息，直到所有泪都干了。


    “骨朵，我们曾经是谁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


    “别想那么美。你不是说，人皇一直都没找到吗？”


    “确实是个迷。”


    “没准就是我。放眼天下人族，还有谁能比我更懂人族的修炼法。”


    发泄完情绪，骨朵被宠大的傲骄性子再次占了上风，伸展开胳膊。


    米诺轻笑着再次背起他：“所以，我嫁给人皇陛下，和亲求安稳，可还行？”


    “看表现吧。”骨朵抹了抹眼睛。


    米诺轻笑着加快脚步：“快回家了。再看不到你，豹头宝要自己跑出来找人了。”


    骨朵突然觉得很安心。


    趴在米大人的背上，哼唧道：“我要吃烤肉，在家时吃的那种，一片一片的烤。”


    “想吃多少有多少！切成薄薄的片，每一片都是七分瘦三分肥交错着，行不行？”


    “嗯。”


    米诺侧头，对上骨朵正痴痴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松，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