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没来
作品:《山河同烬录》 雾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海面捂得密不透风。萧烬临站在礁石上,怀里的干桃花被海风灌得簌簌响,边角卷成了小筒,像她攥得发皱的衣角。
潮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靴底,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他数着浪花——第一百二十三次时,太阳该出来了,可雾里只有灰蒙蒙的光,连条渔船的影子都没有。
手里的狼图腾令牌被攥得发烫,背面“七月初七,鹰嘴湾,带桃花来”的刻痕嵌进掌心,像江沉壁总爱画的小陷阱,看着浅,踩进去才知有多深。
“他说过会来的。”萧烬临对着雾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他想起阿古拉泛红的眼眶,想起她说“中了毒,一直说胡话”,心里突然像被软剑缠紧了,喘不过气。
是不是毒没解?是不是密道里还有残余的暗卫?是不是……他根本没从那片崩塌的碎石堆里爬出来?
最后那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猛地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怀里的画轴硌着肋骨,是那幅海边日出,画里的朝阳永远停在最暖的时刻,可现实里的雾,连一丝光都不肯透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雾开始散了。海面露出青灰色的轮廓,远处的海岸线像条模糊的线。萧烬临慢慢站起来,把那朵干桃花从画里抽出来,轻轻放在礁石上。
花瓣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坠进海里,瞬间被浪吞没。
他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走到小船边时,看见舱底放着个东西——是去年冬天,江沉壁埋在雪地里的腌萝卜坛子,不知被谁挖出来,摆在了这里。坛口的泥封裂着缝,隐约能闻到酸甜的气味。
萧烬临把坛子抱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土,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砸在坛身上,发出闷闷的响。
原来有些承诺,不是被刀光剑影碾碎的,是被海雾,被等待,被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怕你不等”,悄悄磨成了泡影。
船划离鹰嘴湾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礁石孤零零地立在海里,像块被人遗弃的墓碑。朝阳终于爬上雾层,把海面染成金红,可那片光里,再也没有月白长衫的身影,只有潮声还在重复着那句“等我”,像个永远醒不了的梦。
回到长安时,学堂的桃树已经结了青桃。小石头抱着坛子蹲在树下,看见她回来,突然红了眼眶:“萧大哥,江公子说……说腌萝卜要等桃熟了才好吃。”
萧烬临摸了摸青桃,硬得像块石头。他把那半块裂了缝的玉佩挂在枝头,又将断弦的哨子系在旁边。
“等桃熟了,他就回来了。”她说。
风穿过桃叶,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应着。只是那年的桃花落了满地,再也没等到那个说要带桃花蜜来的人。
青桃在枝头挂了整季,直到秋霜染黄了叶子,也没等来预想中的饱满红润。萧烬临每日都会去看,指尖抚过果皮上细密的皱痕,像在数着日子里漏下的沙。
那日他刚把新腌的萝卜装进坛,就见小石头抱着个布包冲进院来,布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城外跑回来的。
“萧大哥!你看这个!”他把布包往石桌上一倒,滚出个眼熟的木盒——是江沉壁装画的那个,边角磕掉了块漆。
盒子里没有画,只有叠信纸,最上面那张写着:“密道尽头的机关图纸,藏在学堂第三块地砖下。若我未归,烧了它。”字迹潦草,墨渍晕开了大半,像是写在颠簸的马背上。
萧烬临的心猛地一沉。她跑到学堂,撬开第三块地砖,果然摸出卷羊皮纸,上面画着密道机关的详图,角落还批注着“此处易塌,需用松木加固”。笔迹是江沉壁的,只是最后那个“固”字,收尾处抖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打断。
“这是……”小石头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图纸背面,“这里有字!”
背面是行极浅的划痕,要用指甲划过才能看清:“阿古拉说,北狄有解**散的药,在狼山雪莲下。”
萧烬临捏着羊皮纸的手微微发颤。她想起阿古拉泛红的眼眶,想起他说“中了毒,一直说胡话”——或许不是胡话,是他怕来不及,只能把话拆成碎片,藏在各处。
“备马。”她转身往外走,玄色披风在风里扬起,像当年江沉壁冲向黑衣人时的模样。
狼山的雪来得早,没过脚踝的积雪里埋着枯骨,是林阪余党的遗骸。萧烬临踩着雪往深处走,软剑劈开挡路的荆棘,剑穗上的玉坠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
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看见了那丛雪莲。冰天雪地里,花瓣白得像月光,根茎处缠着块布条,上面绣着半朵桃花——是她去年给江沉壁补披风时,特意绣上去的记号。
布条里裹着个小瓷瓶,塞着张纸条:“药在瓶中,勿念。”
字迹已经模糊,像是被雪水浸过。萧烬临握紧瓷瓶,指尖触到瓶底的刻痕,是个“等”字,和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下山时,她在雪地里发现了串脚印,很深,像是背着人留下的,一直延伸到北狄的方向。脚印旁散落着片布料,月白色的,沾着暗红的血。
回到长安时,桃树已经落尽了叶子。萧烬临把雪莲药汁倒进腌萝卜坛里,封坛时,突然想起江沉壁说过:“好东西都得等,像腌萝卜,像桃花蜜,像……”
他没说完的话,此刻在坛口的雾气里渐渐清晰。
小石头在次年开春时,收到了北狄商队带来的信。信封上盖着北狄可汗的印,里面只有片干桃花,和当年萧烬临夹在画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商队的人说,江公子在北狄养伤,说长安的桃花该开了。”小石头把桃花递给萧烬临,眼里闪着光,“他还说,等萝卜腌好了,就回来。”
萧烬临把桃花插进瓶里,摆在窗台。窗外的桃树抽出了新芽,嫩红的,像极了那年学堂后,江沉壁指尖沾着的花瓣汁液。
坛子里的萝卜还在发酵,偶尔能听见气泡破裂的轻响,像谁在远处吹着断弦的哨子,一声,又一声,在岁月里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