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看那雪景。
作品:《山河同烬录》 海雾像化不开的浓墨,将厮杀声揉得支离破碎。萧烬临的软剑在雾里划出银弧,每一次挥刺都精准地避开北狄士兵的要害——他要留活口,审出更多北狄的部署。
江沉壁的剑法则凌厉得多,剑光扫过之处,总有士兵捂着咽喉倒下。他刻意将攻势集中在右侧,给萧烬临留出空隙:“左后方有艘船在补漏,我们往那边退!”
萧烬临会意,虚晃一招逼退身前的士兵,借着雾色绕到敌船左侧。船板上的积水混着血,踩上去打滑得厉害。他瞥见桅杆上挂着的北狄军旗,突然扯断系旗的绳索——旗帜飘落的瞬间,正好盖住个举弓的弓箭手的脸。
“好机会!”江沉壁纵身跃起,剑尖刺穿那弓箭手的手腕,顺势夺过弓箭,反手射向巴图的船帆。
箭矢穿透帆布的闷响刚落,就听见巴图怒吼:“放火箭!把雾烧穿!”
火矢拖着焰尾划破雾气,落在萧烬临脚边的木板上。他迅速踹翻旁边的水桶灭火,却见更多火箭射来,船板很快燃起火星。江沉壁突然拽住他往船尾跳,两人刚落上另一艘小船,身后的敌船就“轰隆”一声炸了——是船底的炸药被火星引燃。
“往雾更浓的地方划!”江沉壁抢过船桨,手臂肌肉绷得紧实,“他们的火矢在密雾里准头会差很多。”
小船像条鱼钻进浓雾深处,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萧烬临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才发现手背被烧伤了一块,火辣辣地疼。江沉壁注意到他的动作,突然停下船桨,从怀里掏出块药膏——是周伯给的烫伤药,用蜡封着,竟没被海水浸湿。
“别动。”江沉壁的指尖带着海雾的凉意,轻轻将药膏涂在他伤口上。雾色里,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萧烬临突然想起在钟楼草垛上醒来时,这人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晨光里誊抄账册,仿佛世间所有喧嚣都与他无关。
“在想什么?”江沉壁抬头,正好撞进他眼里。
“在想陈叔能不能顺利把密信送出去。”萧烬临移开目光,看向雾中隐约的礁石轮廓,“刚才炸船的动静太大,说不定会引来更多北狄兵。”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钟鸣——是三声长鸣,间隔均匀,是萧逸宸约定的“安全抵达”信号。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江沉壁重新拿起船桨:“萧逸宸带着百姓到辽东了,陈叔应该也安全了。”
小船划到雾边缘时,天已微亮。晨光穿透薄雾,在海面洒下片碎金。萧烬临突然指着远处的海平面:“你看!”
只见十几艘挂着“江”字旗的船正往这边驶来,船头站着的正是陈叔。原来他担心两人安危,送完密信后又带着江家旧部赶了回来。
“小少爷!萧统领!”陈叔的声音裹着海风飘过来,“北狄战船被我们引去西北海域了,你们快上船!”
登上大船时,萧烬临才发现江家旧部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有在破庙帮忙的汉子,有重建城防时搬石头的老者,甚至还有那个被他护过的孩子,正举着把短剑在甲板上帮忙递箭。
“这孩子叫小石头,非要跟着来报仇。”陈叔笑着解释,“他爹娘在屠城时没了,说你们是他的救命恩人。”
小石头红着脸递来壶水:“萧大哥,江大哥,我能帮你们打仗!”
江沉壁摸了摸他的头,突然从腰间解下把匕首——是当年萧烬临塞给百姓的那把,后来被陈叔捡到还给了他。“拿着这个,”他将匕首塞进小石头手里,“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
船往辽东方向行驶时,萧烬临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鹰嘴湾。江沉壁走过来,递给她块烤饼——是周伯烤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余温。
“辽东的守军应该能靠密信提前布防了。”江沉壁咬了口饼,“等击退北狄,我们就去看雪景。”
“好。”萧烬临咬着饼,突然觉得这饼的甜味比上次在海边吃的更浓些。晨光落在两人交握的船舷扶手上,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海的尽头。
抵达辽东时,正赶上第一场雪。萧烬临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们在城下演练阵法,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江沉壁披着件玄色披风走过来,手里捧着碗姜汤:“刚熬好的,驱驱寒。”
“北狄那边有动静吗?”萧烬临接过姜汤,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巴图的先锋营在三十里外扎了营,看样子是在等后续部队。”江沉壁望着远处的雪原,“我们的密信送得及时,守军已经在险要处布了暗哨,还把粮仓转移到了山腹里。”
两人正说着,就见个斥候骑着马从城外奔来,翻身跪倒在城下:“将军!北狄派使者来了,说要见您和江公子!”
萧烬临与江沉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江沉壁将披风紧了紧:“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巴图想耍什么花样。”
北狄使者是个穿狐裘的中年人,见到两人时却不下跪,只是傲慢地递过封信:“我家将军说了,只要你们交出布防图,再割让辽东三城,就饶了城中百姓。否则……”他指了指城外,“三日后,草原铁骑踏平此城。”
江沉壁接过信,看也没看就扔进火盆里。火焰舔舐着信纸,很快将字迹烧成灰烬。“回去告诉巴图,”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冷,“想要辽东,就用他的命来换。”
使者脸色铁青,却不敢多言,悻悻地走了。萧烬临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他腰间的玉佩,和夜隼那块很像。”
“都是北狄王庭赐的死士令牌。”江沉壁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狼牙关”的位置,“这里是北狄必经之路,两侧是悬崖,适合设伏。”他转头看向萧烬临,“你带暗卫去左侧山腰,我带旧部守右侧,等他们进入峡谷就放滚石,断他们后路。”
三日后,北狄大军果然如期而至。巴图骑着匹黑马走在最前面,身披银甲,手里的长枪在雪光里闪着冷光。城楼上的萧烬临举起令旗,守城士兵立刻擂鼓——是诱敌深入的信号。
北狄兵见城门大开,以为守军怯战,疯了似的往狼牙关冲。等先锋营全部进入峡谷,萧烬临突然放下令旗。江沉壁在右侧山腰挥剑砍断绳索,无数滚石从悬崖滚落,瞬间将峡谷出口堵死。
“放箭!”萧烬临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暗卫们的箭雨像雪片般落下,北狄兵被堵在峡谷里,进退不得,很快溃不成军。巴图怒吼着挥舞长枪,却怎么也冲不出重围。江沉壁突然从左侧山腰跃下,剑光直刺他面门,两人在雪地里缠斗起来。
萧烬临见状,也提剑加入战局。他与江沉壁的剑法一柔一刚,配合得天衣无缝。巴图渐渐不敌,被江沉壁一剑挑飞长枪,萧烬临的软剑顺势缠住他的脖颈。
“你输了。”萧烬临的剑尖抵着他咽喉。
巴图突然笑了,笑得嘴角淌出血:“我是输了,但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北狄王已经亲率大军……”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支冷箭射穿了胸膛。
萧烬临迅速转头,只见峡谷入口处站着个穿青袍的人,手里还握着弓。是户部侍郎的亲信,没想到竟藏在北狄军中。江沉壁的剑更快,寒光闪过,那人已捂着咽喉倒下。
“他说北狄王亲率大军……”萧烬临的眉头紧锁。
“是诈降。”江沉壁踢开巴图的尸体,从他怀里掏出封信——是北狄王写的,说要等巴图吸引守军注意力,再派主力偷袭山海关
“山海关守将是太子旧部。”萧烬临的脸色沉下来,“我们得立刻赶去支援。”
江沉壁点点头,突然解下披风披在他肩上:“雪大,路上小心。”他转身对陈叔道,“你带一半人守辽东,我和萧统领去山海关。”
大军出发时,雪下得更大了。萧烬临回头望了眼辽东城楼,见小石头正举着那把匕首站在城墙上,对着他们的方向挥手。他突然想起在海边码头,这孩子抱着半块饼缩在屋檐下的样子,那时他眼里只有恐惧,而现在,那恐惧里长出了勇气。
“在想什么?”江沉壁的马凑近他的,披风的边角扫过他手背。
“在想,等这场仗打完,该教小石头读书了。”萧烬临笑了笑,“总不能让他一直只会挥刀子。”
江沉壁也笑了,笑声在风雪里很清冽:“好啊,我教他练剑,你教他写字,像当年陈叔教我们那样。”
风雪卷起两人的衣袍,马蹄踏在雪地上,留下串深深的脚印,一直延伸向远方。萧烬临知道,前路依旧凶险,但只要身边有这人,有那些在战火里淬炼出勇气的百姓,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
赶到山海关时,城门正燃着战火。守军与北狄兵厮杀在一处,箭雨像飞蝗般掠过城头。萧烬临一眼就认出守将的铠甲——是太子旧部的样式,此刻他正举着刀砍向自己人,显然已叛变。
“分两队!”江沉壁拔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去夺城门,我去清叛兵!”
萧烬临点头,带着暗卫从侧翼攀上城墙。守城的叛军见有人来袭,纷纷调转弓箭。他迅速甩出腰间的软鞭,缠住个叛军的脖颈,借力翻上城楼,软剑出鞘的瞬间就刺穿了三个叛军的咽喉。
“守住城门!”萧烬临的喊声被厮杀声淹没,却像道惊雷劈开混乱。幸存的忠勇士兵见状,立刻举盾靠拢过来,很快在城门处筑起道人墙。
江沉壁那边的战况更激烈。叛将举着大刀与他缠斗,刀风凌厉,招招致命。江沉壁却不慌不忙,剑招看似缓慢,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攻击。他突然虚晃一招,剑穗缠住叛将的手腕,顺势将剑送进他的心口。
“降者不杀!”江沉壁的声音响彻城头。
叛军见状,纷纷扔下武器投降。萧烬临迅速下令关闭城门,派暗卫去修补被撞坏的门栓。等战火平息时,月已西斜,城墙上的血顺着雪水往下淌,在地面冻成道红冰
“清点伤亡。”萧烬临擦了擦剑上的血,“再派斥候去查北狄主力的位置。”
江沉壁走过来,递给她块干粮:“先垫垫肚子。”他的脸颊被冻得发红,鼻尖沾着片雪花,“刚才在叛将营里找到份密信,说北狄王的主力藏在城西的黑松林,等天亮就攻城。”
“黑松林地势低洼,适合设伏。”萧烬临咬了口干粮,突然笑了,“我们可以故技重施,用火攻。”
两人正商议着,就见个小兵跑来,手里举着个箭筒:“将军!城门外发现这个,说是给您的!”
箭筒里没有箭,只有块玉佩——是江沉壁母亲留下的那半块,另一半竟在这里。玉佩背面刻着行小字:“子时三刻,黑松林见,为江家昭雪事。”
“是陛下的人。”江沉壁认出玉佩上的皇家印记,“看来陛下终于要亲自查当年的案子了。”
萧烬临握紧软剑:“我陪你去。”
“不行。”江沉壁摇头,“你得留在城里指挥,万一这是圈套呢?”他将那半块玉佩塞进萧烬临手里,“拿着这个,若我子时未归,就带兵去黑松林接应。”
子时三刻,江沉壁独自走进黑松林。月光透过松枝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他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片空地上见到个人——是个穿龙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站在松树下,手里拄着根拐杖。
“你来了。”老者转过身,竟是陛下。他的头发全白了,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当年江尚书的案子,是朕对不起他。”
江沉壁握紧剑,没说话。
“太子是朕的嫡子,朕总想着再给他次机会。”陛下的声音里满是疲惫,“直到看到你送来的账册和密信,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从怀里掏出份圣旨,“这是为江家昭雪的圣旨,还有北狄王庭的降书——朕已经派人去和谈了,以他们勾结太子、意图谋反为由,逼他们割让五城,永不南侵。”
江沉壁接过圣旨,指尖有些发颤。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久到以为永远等不到
“朕知道你恨朕。”陛下望着远处的烽火,“但江山百姓不能没有君主,辽东和山海关还需要你和萧统领镇守。”
江沉壁突然屈膝跪地,将圣旨举过头顶:“臣,谢陛下圣恩。”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离开黑松林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江沉壁刚走出林子,就见萧烬临带着人等在外面,盔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
“你来了。”江沉壁笑了,是那种彻底放下心防的笑。
“再不来,我就要带兵闯进去了。”萧烬临走上前,替他拍掉肩上的雪花,“圣旨拿到了?”
“拿到了。”江沉壁将圣旨递给他,“还有北狄的降书,以后不会再有战事了。
阳光穿过松枝,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萧烬临突然想起在海边码头,这人也是这样,将哨子塞进他手里,说“长吹三声是需要支援”。那时他们还只是敌人,如今却已成为可以托付生死的知己。
“去看雪景吗?”萧烬临问。
“好啊。”江沉壁望着远处的雪山,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听说山顶的雪线莲开了,比祠堂那株更美。”
两人并肩往山海关走去,身后的黑松林里,松涛阵阵,像是在为这场跨越数年的恩怨画上句点。而前方的雪原上,朝阳正缓缓升起,将天地染成片温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