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本来是要去老师办公室领新书的。


    阔别燎原四年，他需要重新适应的地方很多——但是不包括突然得知妹妹“谈恋爱”这件事。


    事实上，他已经极尽可能地躲着她了。可关于她的消息还是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耳膜。


    先是升国旗。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男同学一边吸鼻子，一边交头接耳：“易伍今天换新头绳了。”


    “她头发怎么和广告里演的一样，黑得像碳啊。好想把她的头绳拉掉，看散下来会不会发光.......”


    “你还敢上手？小心和梁彦一样，被揍个狗吃屎。”


    “哈哈，梁彦为啥被揍了？真是苍天有眼啊，老子一直看他不爽。”


    “我也是听说的。上周五放学，易伍给梁彦送巧克力表白，然后，梁彦就被追求她的校霸压着爆揍了。”


    “什么？！校花居然跟梁彦表白？没天理啊。学校里这么多暗恋她的，她居然喜欢上了假模假样的臭官迷！没眼光！没品位！”


    “我靠，你可别说了！她怎么转头往我们这边看了啊？”


    “是不是因为哥今天的发型太帅？”


    “闭嘴吧。我们说话肯定被她听到了！她耳朵怎么这么好……”


    季宁的心，旧伤未愈，又叠新伤。


    没忍住，他匆匆看了易伍一眼，可四目相对不过一秒，他就负气地扭过了头。


    酸涩、难受、痛苦，完全控制不住。


    自己的妹妹，捧在手心的小不点儿，跟人表白？怎么可能！


    好像就在昨天，她还在身后追着，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被小男生骗了去？喜欢？她懂什么是喜欢？还有那个梁彦......又是谁？


    人生中头一遭，他感觉周围空气完全不够用，弓下身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稍稍好点。


    然后，是老师让他去领书。


    刚走到楼梯拐角，他就听到了女生的哭声。


    “梁彦这就是公报私仇！他自己和那个易伍偷摸着约会，居然跑过来管我们不守校规？我要去报告老师，说他们俩早恋！”


    又来了。他咬住下唇，面色铁青。


    可就在这时，故事的女主角突然出现。


    易伍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神色慌乱地喊了声“哥”，然后便像被施了定身咒，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重逢至今，她脸上究竟都是些什么表情？反正不是高兴，他很确定。


    季宁的心阴雨绵绵，嘴角微微抽动，下秒转头就跑。


    既然出现得不合时宜，那就不在这里继续碍眼了。


    可谁承想，易伍直接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跑了整整五层楼：“哥，你等等我，慢点，等等！”


    到了顶楼，进无可进，季宁终于停下，可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


    “你跑什么啊？”易伍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那你呢？你......又跑什么？”季宁的声音酸楚。


    易伍发现哥哥的音色变了，声音清澈、略带磁性，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想起那天的落荒而逃，她有些心虚：“你说话，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


    季宁垂头，瓮声瓮气地答：“你在乎吗？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怎么可能？”易伍上前一步，从背后勾住了他的小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好想你。”


    季宁缓缓将手指抽离，依旧背对着她，但明显火气弱了：“为什么不回我的信？还有......电话。”


    “啊？什么信？什么电话？”


    易伍自然不会知道，谷佳慧偷偷把所有的信拦截切碎，并将滇市来的电话设置为禁止呼入。


    “你给我写过信打过电话？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可能——”


    “没事。不重要了。”季宁打断了她，声音很轻。说罢抬脚准备回教室。


    “重要，怎么能不重要！”易伍心急火燎，“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现在打铃了，要上早读。放学后你等我好不好？还是和原来一样，我们小卖部见！”


    季宁未置可否。


    易伍赶忙掏了口袋，又一次贴上去，把东西塞给他，眼里亮晶晶的：“给你！你吃这个！”


    季宁终于转身，皱眉看了眼手上的东西：“巧.....克力？”


    易伍害羞地点点头。


    季宁的眼里乌云密布：“批发的？”


    易伍还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季宁已经阴云密布地转身进了教室。


    她想学习管小安，把好时的榛子巧克力送给喜欢的人。


    既然哥哥接了，那大概是已经原谅她了？等小卖部一见，把误会全部说清楚，他们就又能回到过去了。真好。


    *


    季宁满脸阴郁地走向自己座位。


    旁边的位置上，背对着他，坐了个男生。


    这个男生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照片，一边自言自语：“呵，送什么巧克力，还跑去垃圾堆里捡照片，被锈钉子扎了想赖我头上？不就是张破照片，谁让她捡了？”


    听到身后动静，男生转过身看了季宁一眼，十分友好地打起了招呼：“你是新来的同学，季宁，对吧？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梁彦。老师安排我跟你一起坐，有什么事，你找我就行。”


    说完，梁彦站起身，提高嗓门喊了声“安静”。


    本来还在早读的班级瞬间鸦雀无声。


    他走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季宁。大家要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态度对待新同学，让他感受到我们大集体的温暖。好了，季宁，请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可季宁一直低头翻书，对梁彦的欢迎充耳不闻。


    有人举手：“班长，他耳朵不好。之前他在小学部上过学，我认识他。”


    “不，我能听见。”季宁突然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梁彦。


    片刻的沉默后，他慢悠悠地说：“只是，不想理你。”


    *


    易伍从没有这样期盼过放学。


    一打铃，她就提溜起书包飞一般冲出了教室，奔赴和哥哥的约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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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叫住。


    保姆阿姨慌慌张张拉住了她：“乖乖，出事了！太太刚被送去医院了!”


    晴天霹雳。易伍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保姆塞进了车里。


    到了医院，医生反复安慰她说谷佳慧没事，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


    谷佳慧被注射了镇定剂，闭眼躺在病床上，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


    易国昌难得也在，他身旁还站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妇人。


    “王大夫，您看看她！这些年一直这样，神神叨叨的。今天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触着了，一下子说呼吸不畅，一下子又说被人掐了脖子，闹了好一阵。”易国昌对着妇人抱怨。


    “我给她开的方子，还是要坚持用啊。”妇人满脸和蔼地叮嘱。


    不知道为什么，易伍总觉得这个人的口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几个小时后，药效散去，谷佳慧逐渐苏醒，医生确认没什么大碍。


    易伍扶谷佳慧回家，到楼上主卧安顿好，又给她倒了杯睡前牛奶。


    路上一言不发的谷佳慧，这时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眼里显出惊恐颜色：“我见到他了。”


    “谁？”


    “季宁！你，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季宁？我为什么觉得他就在我们小区里晃？是我眼睛有问题吗？他来燕城了？他来我们小区做什么？”


    易伍的心咯噔一声。妈妈显然还不知道哥哥的事。


    谷佳慧的身体剧烈抖动：“他要威胁我，他要拿原来的事威胁我！他手上会不会有什么当时的证据？这个小孩太可怕了。我要小心。我们一定要小心！”


    “不，哥哥不会那样的！”易伍猛地摇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人都会变！他肯定是找我要钱来了！”谷佳慧低声怒吼，似要再次陷入癫狂，“还有，他不是你哥！！”


    易伍一下慌了神，紧紧抱住了她，谎言已自动溜到嘴边：“你看错了妈妈！季宁在滇市，怎么可能来燕城呢？一定是你看错了。”


    谷佳慧被易伍的话安抚，情绪如过山车般忽上忽下，几轮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对，不可能。他不可能过来。你说的对。应该，是我看错了。”


    易伍连忙把热牛奶递给她：“不要想了，妈妈。你睡吧，好吗？睡一觉就好了。”


    “不。”谷佳慧将牛奶一把推开，“把我的中药拿过来。王大夫给我开的药，快去！就在厨房柜子里。”


    *


    夜空开始飘雨，温度骤降。时针，已经走过11点。


    季宁像座雕塑，立在小卖部门口。双手插兜，表情落寞。


    管小安先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大哥，我真要睡了啊！太晚了，我要把卷闸门落锁。你不能在这儿呆了。要不，我借把伞给你？”


    季宁轻声道歉：“不用了，谢谢。我这就走。”


    “你到底在等谁啊？”


    在等一个骗子。


    季宁离开小卖部。淋着雨，像游魂一样飘荡回家——对面的卧室还亮着灯。


    易伍显然已经回了家。但是，她没有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