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架钢琴

作品:《哥哥和口口的我

    燕城拥有全国最好的耳鼻喉专家。


    接诊的医生看了看手上的化验单,又抬头瞥了眼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妻,忍不住责备起来:“胶耳要早点治啊,怎么这么晚才送过来?!这个影响语言发展的!”


    直到得知这可怜孩子是收养的,他的态度才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你们夫妻俩,好人有好报。这孩子的耳朵还能治,放心吧。”


    易国昌感激地握住了医生的手。


    这些时,他确实咂摸出了些稀奇的地方:季宁可能真的自带财运。自从他来到家里,公司生意像突然搭上了快车道。工厂越做越大,工人越招越多。纺织品出口到欧美,天天爆单,忙到脚不点地,赚钱像开印钞机。


    至于还没动静的二胎儿子,他宽慰自己,别太心急,上天的考验哪能这么容易通过呢?肯定是让他继续积德。


    对季宁好,尤其要是能把他的耳朵治好,这德肯定就积上了。


    *


    易伍是一天天看着季宁好起来的。


    她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工,照顾着手术后的季宁。医嘱倒背如流,还把药物类别整理成表,贴在了冰箱上。类固醇、消炎剂、通气剂,她弄得门清。


    渐渐地,她发现和季宁讲话,不需要扯着嗓子喊了,稍微大点声就行。


    这天午后,窗外蝉鸣如织。


    易伍如往常一样,端坐在钢琴前,手指上下翻飞,弹奏连贯有序。应付钢琴老师留下的作业让她兴致缺缺,觉得自己没什么音乐天赋,更谈不上多喜欢,但架不住谷佳慧疯狂,给她报了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兴趣班,钢琴更是请了四百块一小时央音的老师上门。


    暑假像是被挤爆了的罐头,时间被切割以半小时计算。身在谷佳慧满腔期待的漩涡里,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眼神放空,思绪游弋,手指机械,直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对。”季宁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皱起眉头的样子像个成熟的大人。


    “什么?”易伍跳下琴凳,满脸困惑。


    “你刚刚,弹的,和昨天比,好多音,不对。这琴,是不是,坏了?”季宁蹲下身,上上下下检查着眼前的三角钢琴。


    易伍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


    “不会吧,隔这么远你都能听见??就这个声音,你还能听出区别了?耳朵完全好了么?”她眨巴着眼,手毫不客气地伸向季宁圆润的耳朵,左揉揉右捏捏,最后还冲里面哈了口气。


    季宁猛地向后一弹,耳尖通红:“小点,声。有点......吵。”说完,他露出了他俩相识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是的。我想,应该是,好了。”


    他弯曲着大拇指,给易伍比了个温柔的谢谢:“多亏了、你。”


    从前,他听易伍讲话,声音总忽近忽远时大时小,像是蒙了层看不见的油膜。


    可现在,那脆生生的嗓音就在耳畔,每一个字都像刚从泉水里捞出来一样,清澈、干净、透明。


    天籁也不过如此了。


    “太好啦!我们一定要庆祝!我现在就......”


    “就把、今天的、曲子、练完。”季宁轻轻一按,将她按回琴凳。他嗓音平和,很有兄长的样子。


    “哥,你怎么能比妈妈还严......”易伍嘟囔着,小声抱怨,但还是乖乖坐好。


    可她越弹,季宁的眉头就锁得越紧。


    “还是、不对。”他摇着头,“怎么、会呢......”


    “对啊,怎么会呢?昨天我也是这么弹的啊。”易伍又检查了遍琴谱,不明白季宁说的到底是哪里不对,“你耳朵刚好不久,是不是还不适应呢?”


    季宁想了想:“也许、吧。”


    *


    这天下午,年轻的央音老师如约来到家里。她温柔美丽,和蔼可亲,易伍非常喜欢她。


    于是,她把季宁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这位老师。


    “你哥哥还有这个本事呢?还能听出音不对?”年轻老师显然没有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你上琴,我来听听。”


    易伍还没弹上几句,就发现老师脸色骤变。


    “停一下。好像......还真有点问题。”钢琴老师自己上琴又弹了次,确实很多音不太准。


    她面容尴尬地问:“你哥哥有学过吗?”


    易伍摇了摇头:“平常我练琴,他怕我无聊,就在旁边陪我,一边听我弹一边看书。他之前耳朵不大好,现在好多了。”


    “明天我帮你找个调音师过来看看。”老师用纸巾擦了擦汗,“你哥呢?把他也叫过来吧。”


    年轻的老师对季宁充满好奇。


    “基础的唱名你是知道的吧,学校里有教的?”


    季宁点了点头。


    “那你背过去,告诉我,我弹的是什么。”


    老师从单音试起,季宁一一作答,每一个都准确无误。难度逐渐增加,双音,三音——直到最后,她一口气弹了六个叠音。


    “domisoltidore”钢琴声刚停,季宁脱口而出。


    老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


    “哥哥现在耳朵特别灵!钢琴老师说他是有绝对音感的,一万个人里才出他这么一个!”这天晚饭的餐桌上,易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钢琴课上发生的事。


    “太、夸张了。”季宁低头,把盘子里最后一点泥蒿夹给了易伍。


    “妈妈,以后能不能让哥哥跟着我一起上课?”易伍央求着,把泥蒿又拨回了一半到季宁碗里。


    谷佳慧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乖乖住嘴低下了头。


    “明天早上调音师会来家里,你们别出门了。”易国昌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漫不经心地嘱咐。


    “诶爸爸,您怎么知道钢琴坏了?我正准备说的。”易伍复又抬起头,“好奇怪啊,昨天我弹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才一晚上,突然就坏了.......”


    “咳咳。”易国昌突然呛了口汤,剧烈咳嗽了几声,“你......你老师临走前告诉我的。”


    *


    这天夜里,季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像一台刚开机的收音机,捕捉着每一道来自世界的微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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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


    墙角窸窣的虫鸣,地板下幽微的响动,窗外树叶互相摩挲的“沙沙”声,都像被放大了一百倍,在他耳膜上跳舞。


    他从未觉得“听见”是一件如此奢侈又幸福的事。


    突然想去阳台听听夜风的声音。


    仲夏夜晚,蝉鸣如潮,青蛙低唱,晚风带着水汽吹拂耳廓,像是整个世界在耳边轻声絮语。


    这些他只在课本里读到过。


    说干就干。他拿起水杯,蹑手蹑脚地上楼。


    可谁知——刚到楼梯转角,一道不属于夜色的声音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那声音从阁楼传来,伴随着幽幽光线。


    他好奇地倾身上前,才听了两秒就立即石化。


    男人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低低的调笑声如针刺般直灌进他耳朵。


    “让你不要靠钢琴上做,把钢琴都弄坏了!”女人娇嗔抱怨,“还好是我的熟人过来修,能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然怎么解释呀。”


    “嘿嘿,那不是更有感觉吗?看你什么都没穿,靠在琴上,啧啧,勾人犯罪啊。”


    “死鬼,差点露馅。你那俩小孩可聪明了,这么小的音差都能听出来......今天他们可把我问得一身冷汗。”


    “怕什么,两小鬼屁都不懂,他们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知道钢琴是怎么坏的,嘿嘿。”


    “哎,我还是有点怕。咱们声音再小点儿吧,我怕你老婆醒了上楼,直接把我推下去哦。为什么每次非要选在家里啊?”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啊。在外面还有可能碰到熟人,这个阁楼,八百年没人上来。那婆娘神经衰弱得厉害,每天晚上不吃安眠药睡不着,我们早就分房了。两小鬼更是,睡熟了和猪一样。你就放八百个心吧。”


    “反正我是受够做贼了,你得对我负责!”


    “负责负责,绝对负责,让我再亲一口先。”


    季宁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僵硬如石像。即使年龄尚小,还不完全懂大人的事,他也清楚感知到这里少儿不宜。


    他心事重重地准备下楼,可脚步虚浮。一不小心,手上的玻璃杯突然滑落。


    玻璃杯顺着木质楼梯一路滚了下去,在安静的客厅发出巨大而连贯的声响。


    易伍从睡梦惊醒,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她抄起床头的电棍冲了出去——自从被绑架后,季宁便给她买了折叠电棍,她几乎从不离身。


    一出门就看到季宁愣在螺旋楼梯的最高处,端着张眉头紧锁脸。


    “哥,怎么是你,大晚上的你站那儿干嘛?”易伍说完,抬脚就准备上楼梯。


    “停!不要上来!”季宁陡然提高了音量。


    就在这时,身后阁楼门猛然“砰”地一声合上,两个凌乱的身影一闪而过。


    夜晚光线不佳,可易伍还是分辨出来,衬衣纽扣全部错位的是易国昌,头发凌乱只穿了一件睡裙的人,居然是她温柔可人的.......


    钢琴老师。


    “大晚上不睡觉,吵吵闹闹干什么?!”这次是谷佳慧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