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境魔痕.圣女西行
作品:《渊烬无明》 北境的风,是裹着冰碴的刀子。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几乎压到连绵起伏的冰峰之巅。举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的惨白。积雪覆盖着曾经丰饶的土地,如今只剩下死寂的冻土和被寒风雕琢得千奇百怪的冰棱。空气冷得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冻伤的刺痛。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世界的尽头——至少,在三个月前那场席卷整个北境的“霜雪之泣”灾难降临之前,人们还如此敬畏地称呼它。
而现在,它有了新的名字:**霜雪城废墟**。
或者说,是一座被冰封的、巨大的坟墓。
一支纯白的队伍,如同移动的雪莲花,正艰难地跋涉在这片死寂的白色地狱中。队伍核心,一架由四头通体覆盖着冰蓝色鳞片、形似巨蜥的**踏雪兽**牵引的冰晶车辇,在深及兽膝的积雪中平稳前行。车辇晶莹剔透,表面流淌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将刺骨的寒风和致命的酷寒隔绝在外。
车辇内,云昭端坐于冰□□之上。
她身着琉璃宫标志性的雪绡圣袍,袍袖宽大,衣袂无风自动,流淌着月华般的清冷光泽。一头如瀑青丝仅以一根简单的冰晶簪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下颌。她的面容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杰作,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圣洁与纯净,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明。但此刻,那双本应如春日暖阳、能抚慰一切伤痛的澄澈眼眸,却盛满了沉重的悲悯,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车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白。
她是琉璃宫当代圣女,是信仰的化身,是行走于污秽尘世,播撒净化之光的使者。奉宫主之命,远赴这已被魔气彻底冰封的北境绝地,执行最高规格的“净世”仪式。
“圣女冕下,前方十里,便是霜雪城……旧址。”车辇外,一位须发皆白、身披厚重冰熊皮裘的老修士声音沙哑地禀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落下。他是北境仅存的几位高阶修士之一,道号“寒松”,也是此次净世仪式的向导与护法。
云昭纤细的指尖在冰玉扶手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温暖痕迹。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玉磬,带着一种能安抚灵魂的力量:“寒松真人,辛苦了。传令,净世莲台升空,准备‘琉璃净世阵’。”
“遵圣女法旨!”寒松真人肃然领命,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希冀。琉璃净世阵,那是传说中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至高净化法门!霜雪城百万冤魂,北境被冰封的生灵,终于等来了救赎的曙光!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十二名随行的琉璃宫高阶使徒同时掐诀,口中吟诵起古老而神圣的咒文。纯净的信仰之力从她们身上升腾而起,汇聚于队伍中央。光芒流转间,一座由纯粹光能构筑的巨大**莲台**缓缓升空!莲台分九品,层层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流淌着净化万物的圣洁光辉,将灰暗的天空映照得一片通明,仿佛一轮降临人间的明月!
莲台升至霜雪城废墟正上方百丈高空,缓缓旋转。云昭的身影自车辇中飘然而起,如同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登上莲台最核心的花蕊位置。凛冽的寒风与刺骨的酷寒,在触及莲台圣光的瞬间便消弭于无形。她立于莲心,俯瞰下方那片曾经繁华、如今却只剩扭曲冰雕与残垣断壁的死亡之城。
悲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能“看”到。无需肉眼,她的感知早已融入琉璃净世阵的光辉之中,如同水银泻地般覆盖了整个废墟。那不是简单的寒冷与死寂。一种深沉、粘稠、带着无尽怨毒与腐朽气息的魔性污染,如同剧毒的墨汁浸透了整片冻土,渗透进每一块坚冰,缠绕着每一具被冰封的尸骸!这污染扭曲了寒冰的本质,将它们变成了禁锢灵魂的囚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寒。百万生灵的绝望与痛苦,被魔气冻结在这永恒的冰棺之中,形成了一种近乎实质的诅咒力场。
“众生悲苦,魔劫肆虐……”云昭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再睁开时,眼中悲悯化为绝对的虔诚与坚定。“琉璃净心,圣火涤尘!”
她双手在胸前结出琉璃宫至高净化法印——【净世莲心印】。体内的圣力如同沉睡的星河被唤醒,奔涌而出!纯净到极致的乳白色光芒自她眉心绽放,瞬间与整个琉璃净世阵融为一体!
“唵…嘛…呢…叭…咪…吽…”
神圣的六字大明咒如同实质的金色符文,从她唇间流淌而出,每一个音节都引动天地法则的共鸣!莲台九品花瓣光芒大盛,无数道蕴含着至高净化之力的**琉璃净火**如同圣洁的光雨,自莲台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霜雪城废墟!
嗤——嗤嗤——!
净化开始了!
光雨洒落之处,那些盘踞在冰雕、冻土、残骸上的深沉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的积雪,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漆黑的魔气在圣洁的琉璃净火灼烧下,发出刺耳的、如同亿万怨魂尖啸的湮灭声,化作滚滚黑烟升腾,又在莲台圣光中彻底净化消散。被魔气污染的坚冰开始消融,露出下方冻土原本的色泽。冰封的尸骸上,那扭曲痛苦的表情似乎也随着魔气的消退而略微舒展,仿佛灵魂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息。
寒松真人与幸存的北境修士在远处仰望,激动得老泪纵横,纷纷跪伏在地,向着莲台顶礼膜拜。圣女的净化之力,是他们绝望中唯一的救赎之光!
云昭全神贯注地引导着净世圣力。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随着琉璃净火的涤荡,深入魔气污染的根源。一切似乎都在净化之力的伟力下顺利进行,魔气在节节败退……然而,随着净化深入废墟核心——曾经霜雪城主府所在的那片区域时,云昭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了起来。
不对劲。
这里的魔气……不一样。
它们并非单纯地被净火灼烧湮灭。当琉璃净火触及到这片区域最深层的污染源时,一种极其隐晦、却异常顽固的**抵抗**出现了!那感觉,并非魔气本身的凶戾反扑,更像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异质能量,在干扰、扭曲着净火的净化规则!
云昭心中警兆陡生!她猛地加强圣力输出,眉心光芒炽盛如骄阳!更精纯、更磅礴的琉璃净火如同瀑布般冲刷向那片区域!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力量激烈碰撞产生的震荡!
主府区域覆盖的、最为厚重的黑色玄冰被强行净化、蒸发!露出了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直径数十丈的恐怖**冰窟**!窟口边缘的冰层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殆尽的**绝对漆黑**!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如同粘稠的墨汁,正从窟穴深处源源不断地向上翻涌、扩散!
找到了!污染的核心源头!
然而,云昭的心却沉了下去。她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从这窟穴深处涌出的魔气,其最核心的本质,并非她所熟知的、此界任何典籍记载的魔道能量!它阴寒、腐朽、充满怨毒,这些表象与寻常魔气无异。但在那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种更深的、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异物”!
“这是……”云昭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她毫不犹豫,分出一缕精纯的圣力,化作一枚纯粹由净化之光构成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那翻涌的漆黑魔气核心,试图解析其本源。
探针触及核心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排他性”的**异质波动**,如同毒蛇般顺着圣力探针逆袭而上,狠狠撞入云昭的感知!
“呃!”云昭闷哼一声,身形在莲台上微微一晃。那感觉……就像将手指伸进了滚烫的油锅,又像是触碰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的金属造物!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尖针,刺入她的意识:
无尽的虚空乱流…
一种……吞噬、同化一切的饥渴本能!
这绝非此界应有之物!甚至……不像她认知中任何已知异域(如魔界、深渊)的能量特性!它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侵蚀性**!
“异界侵蚀特性?!”一个只在琉璃宫最古老、最隐秘的禁忌典籍《寰宇灾劫录》残篇中惊鸿一瞥的词组,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那残篇记载模糊,语焉不详,只提到某种能扭曲世界根基的“域外之蚀”,其描述的特征——混乱、排他、非本界法则相容——竟与此刻感知到的魔气核心特性惊人地吻合!
怎么可能?!《灾劫录》记载的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宫主传授的净化典籍中,从未提及魔气中会蕴含如此恐怖的异界侵蚀之力!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魔气、对净化的认知!
震惊与疑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云昭虔诚坚定的信仰核心。她强迫自己冷静,再次凝聚圣力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梳子,反复梳理那魔气核心残留的能量痕迹。琉璃净火的光芒在她指尖跳跃,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那异质能量最细微的波动残留。
终于,在无数次小心翼翼的探查后,在那异质波动即将彻底消散于琉璃净火中的最后一瞬,云昭的感知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却清晰无比的“印记”——
它并非能量,也非物质,更像是一种……规则的“余韵”。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但这涟漪的形态、频率、传播方式……都与此界已知的任何能量波动法则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冰冷的、光滑的、近乎完美的几何感,与周围此界的规则格格不入,如同白纸上一点突兀的墨迹。
“非本界波纹……”云昭低声呢喃,脸色微微发白。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这绝不是错觉,也不是她学艺不精!这缕“波纹”,就是那异界侵蚀特性留下的、铁一般的证据!它证明这污染霜雪城的魔气,其根源绝非此界魔修所为,而是蕴含着来自世界之外、未知存在的恐怖侵蚀!
为什么?为什么宫主传授的典籍对此只字未提?是古籍记载有误?还是……琉璃宫对此也一无所知?又或者……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进她的脑海——有人,在刻意隐瞒?
“圣女冕下!小心!”下方传来寒松真人惊恐欲绝的嘶吼!
云昭的思绪被骤然打断!
只见那被琉璃净火压制、翻涌的漆黑冰窟深处,伴随着一声非人非兽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嘶嚎,一道黑影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直扑莲台上的云昭!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他身上的北境守军制式玄冰甲胄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靛蓝色,布满了扭曲鼓胀的黑色血管。他的四肢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反转,指甲变得漆黑尖锐如兽爪。最恐怖的是他的脸——五官扭曲移位,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不断流淌着粘稠黑血、深不见底的血洞!浓烈的、混杂着异界侵蚀特性的魔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
这是一具被魔气深度污染、彻底异化的修士尸骸!他显然一直潜伏在冰窟深处,此刻受到净化之力的刺激和那异界侵蚀本能的驱使,发起了亡命的扑杀!速度快如闪电,裹挟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混乱的异界魔能!
“魔孽!休伤圣女!”莲台周围,十二名琉璃宫使徒反应极快,齐声娇叱!十二道纯净的圣光锁链瞬间凝聚,交织成一张光网,试图拦截那扑来的魔化修士!
然而,那魔化修士对琉璃净火似乎有着极强的抗性!面对拦截的光链,他不闪不避,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嚎,身上喷涌的黑色魔焰骤然暴涨!
嗤啦——!
圣光锁链与黑色魔焰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腐蚀声!魔焰竟带着强烈的侵蚀性,瞬间将数条光链腐蚀断裂!魔化修士速度不减,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撕裂了光网的阻拦,布满尖锐骨刺的利爪,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抓云昭面门!那爪风之中,赫然也夹杂着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非本界波纹”!
千钧一发!
云昭眼中惊疑未退,但圣女的素养让她瞬间做出反应!她并未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圣光大盛!一朵纯粹由琉璃净火构成的巨大莲花虚影在她身前瞬间绽放!
“净!”
莲开,圣焰焚天!
轰——!
炽热的净化之力与冰冷的异界魔能□□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开来,将莲台都震得剧烈摇晃!
魔化修士的利爪在触及净世莲影的瞬间,便如同冰雪般消融!他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整个身体在琉璃净火的焚烧下剧烈抽搐、崩解!黑色的魔血和溃散的魔气四溅!
但就在他身躯即将彻底化为飞灰的最后一刹那——
云昭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魔化修士空洞淌血的眼窝深处!
在那翻滚的、即将溃散的魔气与异界侵蚀能量中,一点极其细微的、冰冷幽暗的、如同微型黑洞般的“光点”一闪而逝!那光点散发出的波动……正是那纯粹的、令她灵魂颤栗的“非本界波纹”!它并非来自修士本身,更像是……寄生于其魔化核心的一个“标记”或“种子”!
噗!
魔化修士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圣光之中。那点幽暗的光点也随之湮灭。
战斗结束,危机解除。
莲台圣光依旧,下方传来修士们劫后余生的欢呼与对圣女的赞美。
但云昭独立莲心,脸色却比脚下的万年玄冰更加苍白。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点微弱的圣光中,禁锢着一缕刚刚从那魔化修士溃散魔气中强行剥离、尚未完全消散的“**非本界波纹**”残留。它在她指尖无声地扭曲、挣扎,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与恶意。
寒风吹拂着她雪白的圣袍,猎猎作响。
霜雪城废墟的魔气在琉璃净世阵的光芒下持续消散,冰层融化,露出被掩埋的惨烈景象。
然而,云昭心中那片信仰的净土,却如同被投入了那块绝对漆黑的寒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手中那缕冰冷的、异界的“波纹”,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北境的寒风,似乎更冷了。它不仅冻结大地,更开始冻结……虔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