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给苍和靖做了一顿饭。做饭这事是代表不同寻常的意义，人们总是喜欢用洗手作羹汤连描述妻子对丈夫爱意，以这个场景让人想象出普通夫妻间的平凡生活。一顿亲手做得普通饭食，代表的是一种珍贵的平凡幸福。


    她的时间不多，没那么多精力跟他周旋，做一顿饭是很讨巧的一种方式。


    谁会拒绝喜欢的人给自己做一顿饭呢？


    因此当她端上自己亲手所做的饭菜，苍和靖确实愣了愣。


    她很会做饭，裴钰说过她做的饭很好吃，所以她很知道怎么避免不让自己溅到滚烫的油点。同样，也很知道怎么被溅到油点。甚至怕他看不到，楚淮特意挽高了袖子，露出手背上的一点红，那是将油点烫伤留下的，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刺眼。


    让他感动，让他怜惜，再让他一口一口心甘情愿的吃下，她亲手下了药的饭菜。


    楚淮看着苍和靖吃完了饭菜，她故意放了很多很多盐，他还是吃了，吃得很干净，一点也不剩。


    楚淮道：“好吃吗？”


    苍和靖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很好吃。”


    楚淮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那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可惜永远没有这个“下次”了。


    苍和靖喝了一口加了重料的汤，微微蹙眉，接着又喝下第二口，忽然开口道：“当初你既然离开孜禹，为何又要回来？”


    楚淮认真道：“在外面久了所以想回家了。”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王爷觉得呢？”


    “假话。”


    “那王爷觉得什么是真话？我是因为思念王爷，所以千里迢迢的赶回来？”


    “也是假话。”


    饭后，楚淮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苍和靖对面，目光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苍和靖喝下第三杯茶后，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淮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衣襟的内袋中摸索，只见触到了一个信封。


    密信果然在他身上。


    楚淮迅速抽出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发现里面的信纸一片空白。


    假的。


    她被骗了。


    楚淮猛然抬头，正对上苍和靖那双深邃而晦暗的眼眸，他的目光如冰，像是早已洞悉一切。没等她反应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没被迷倒？”楚淮的目光落在桌上空荡荡的盘子上。他明明将所有东西都吃光了，怎么会毫无反应？


    苍和靖道：“迷药被何由换过了。”


    楚淮猛然想起，今天去厨房前，她曾与何由擦肩而过。那时他看似无意地撞了她一下，恐怕就是在那一瞬间，她身上的药被调了包。难道，苍和靖早就知道她要下药的事？


    苍和靖另一只手缓缓从楚淮手中抽过那张空白的信纸，指尖轻轻摩挲，随后一点点攥紧，“没拿到密信，是不是很失望？”冷笑了一声，“你不会真的以为本王会将密信留下，等着被人抓住把柄吗？”


    楚淮的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仿佛有冰冷的蛇顺着脊骨蜿蜒而上。


    苍和靖的视线重新看向她：“你就没想过那个小侍女是假的吗？”


    楚淮心头一震，难怪自从那日后，她再也没在王府中见过那个小侍女的身影。那日提起密信时，庚怡又是一脸疑惑的神情，竟是因为她确实不知道此事。


    “那小侍女……是你的人？”


    苍和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嘲意。


    楚淮忽然明白了，那时候她的态度冷漠又疏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始终僵持不下，无法更进一步。所以他却用这样的手段，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她以为自己是猎手，能够抓住了他的把柄，将他一网打尽，却没想到，却是他用这个把柄当作诱饵，一步步引她入局。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在拿她当傻子耍！


    “你以为我为何纵容你拙劣的演技？”他喉间溢出低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看着你像只自以为聪明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往笼子里撞，实在是有趣的很”


    楚淮恼羞成怒，挣了挣手腕：“放开！”


    力道猛然加剧，制住那双不安分的手，“忘了告诉你……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贴在她的而侧，缓缓地道，“你看，即便忘掉了，我还能重新记起你。我比那个男人更爱你……”他说这话时，像是桂香浮动的碧波，缠绵温柔。


    “可你真的很令人讨厌，比之前更令人讨厌。”


    苍和靖脸色一点点白下去，眼中柔波仿佛被冰层寸寸覆盖，只剩一片晦暗。


    宫里有一位老御医告诉他，用银针刺穴，以疼痛来刺激被遗忘的记忆，可令他想起该想起的人。万蚁噬骨般的酸麻中，那些曾经被遗忘的片段，如同破碎的镜子逐渐拼凑完整，在一次次的痛苦中回忆起与她的全部事情。


    他经受这么大的痛苦才记起她，她却说讨厌他。


    苍和靖忽然掐着她的腰提起，绣鞋踢翻了床榻旁的灯架，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灯罩在地上滚了滚。


    “苍和靖！”


    他似没听到般，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像是黏腻的毒蛇从皮肤上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一片颤栗。


    “噗”


    一声闷响，苍和靖的动作停下，低头看着胸口被插入半寸的匕首。他抬起头看向她，带着迷茫和疑惑：“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声音低哑，带着不甘。


    楚淮握着刀柄的手还在颤抖，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裴钰留给她防身的匕首，刺入别人的身体里。


    “你是真想杀了我啊。”他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笑容泛苦。


    温热的血顺着刀锋流在手上，带着一种粘腻的感觉。楚淮像是被烫了一般，抽出手中的刀，鲜血四溅，她慌乱地推开挡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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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的身躯，从床上站起，脚步踉跄地向门口逃去。


    “何由……”苍和靖忍着胸口撕扯的剧痛，嘶吼出这一声。


    何由挡住了她的去路，伸手一挥，楚淮眼睛一黑，身子软倒在地。


    ……


    夜色浓厚，乌云滚动。


    何由低头为他包扎伤口。绷带压在伤口处，血迹缓缓渗出。苍和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沉沉地盯着烛火，火苗在他眼中跳动。


    小将士急速从外面跑进来汇报军情。玄衣卫已至孜禹城外，正由陆时歧指挥，准备入宫救驾。


    苍和靖闻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帘幕落下时带起一阵风，烛火猛地一晃，险些熄灭。


    烛火将苍和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墙上宛如一只困兽。何由将最后一截绷带系紧，抬头欲言，却听苍和靖低声道：“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他的声音沙哑，“多年的好友对我失望，喜欢的女子对我厌恶，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湖风裹挟着湿气从半开的窗棂灌入，桌上火苗摇曳，将苍和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抬手抚过肩上的伤，指尖沾了血迹，却浑不在意地捻在指肚：“罢了，我靠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会轻易放弃。”


    远处雷声隐隐，乌云压得更低。要变天了。


    苍和靖抬眸望向窗外，血月被云层遮掩，仍泛着隐隐的血色。忽然想起广云道人曾说过的那则有关血月的预言，似乎有什么丝丝缕缕连成一条线。


    “何由。”他收回目光，“本王最后要让你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如果我遇到不测，你要替我将那个男子杀掉。”


    何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王爷您……”


    “第二件事，”苍和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把摘星楼烧了。”


    ***


    昨日下了一场暴雨，将孜禹城戏耍得干干净净，地面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熹微的晨光。山边缝隙中透出的日光像是被刀锋割裂的金线，终于撕开厚重的云层。城门大敞，玄甲战士们鱼贯而出，战靴踏碎水洼，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又迅速坠地。


    王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刀剑碰撞的金属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宫中守卫随做足准备，却不及陆时歧所带的玄甲卫训练有素，交战下来，行将败落。忽然，传来阵阵破空之声，玄衣卫一个接着一个倒地，宫墙上连弩机括的绞盘声如恶鬼磨牙，箭矢似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无差别地射向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鲜血染红了宫墙青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连弩第三轮齐射的弓弦绷紧时，天空中腾起一阵烟花炸响，早已埋伏在城外的花都军如天神降临，迅速攀上的城墙，转眼间便夺下了连弩，箭雨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花都军破门而入，兵戈之声再起。


    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从花都军中驾马而出，直奔王宫深处，似乎是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