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那冰冷淬着毒的话，精准扎进凌曜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脏。


    巷口的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凌曜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随即又猛地涌上羞愤交加的潮红。


    他举着卷子的手僵在半空，微微发颤，手肘的伤口因为这姿势牵扯着，钝痛感变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我……”他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发紧，想反驳，想辩解，想说自己打球分神不全是因为看他，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狼狈的哽咽。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又淋了雨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却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可怜。他猛地想把那丢人的卷子收回来藏到身后，动作又急又慌。


    就在凌曜的手腕刚往回缩了一寸的瞬间，沈彦的目光却似乎在他那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肘上极快地扫过。


    随即，沈彦的视线又落回那张被捏得发皱的卷子上。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就在凌曜以为对方会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彻底无视他，或者再吐出一句更刻薄的嘲讽时，沈彦却极其突兀地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冰泉质感，只是语速比平时似乎快了那么一丝丝，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不耐烦：


    “哪道题？”


    “……？”凌曜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坏了耳朵产生了幻听。沈彦……问他哪道题？


    “他……他这是……答应了？”


    凌曜嘴巴微张着，眼睛瞪得溜圆，完全忘记了反应。他维持着那个一手捂书包、一手举卷子的滑稽姿势，傻乎乎地看着沈彦。


    沈彦的眉头蹙得更紧，耐心显然已经濒临告罄。他微微抬高了点音量，语气里的冰渣子更明显了：“问哪道题？还是你只是举着它欣赏分数？”


    “啊？题！题题题！”凌曜猛地回魂，手忙脚乱地把卷子重新举高，差点戳到沈彦的下巴。


    他慌得手指都在抖，也顾不上什么策略和矜持了，目光在卷面上那些让他头皮发麻的符号和图形上慌乱地扫视着，最终胡乱地指向一道他完全看不懂，但看起来图形最复杂的立体几何大题。


    “这…这道！这道！完全没思路！”他声音发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沈彦的目光顺着他颤抖的手指落在题目上。他只看了一眼，甚至没超过三秒，就移开了视线，仿佛那道题简单得不值得浪费更多时间。


    “图书馆。”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甚至没再看凌曜一眼，直接绕过他，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


    “图…图书馆？”凌曜呆立在原地，看着沈彦渐行渐远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三个字。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烟花般猛地在他心口炸开。


    沈彦答应了！虽然过程极其屈辱，虽然被骂脑子坏掉，但他居然真的答应了！去图书馆！


    “YES!!!” 凌曜猛地一握拳，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傻到冒泡的巨大笑容。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在旁边响起。


    凌曜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刘萧和君平伊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摸到了巷子拐角，正探着脑袋看戏。


    刘萧一脸促狭，君平伊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凌曜脸又红了。


    “废话！看你英勇就义……啊不，是看你求知若渴的感人场面呗！”刘萧笑嘻嘻地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凌曜的肩膀，“牛逼啊曜子！38分震撼全场，效果拔群！连冰山都扛不住你这核武器级别的杀伤力！走走走，图书馆走起！哥们儿给你当‘拉拉队’！”他作势要跟着。


    “滚蛋！”凌曜没好气地推开他，脸上却抑制不住笑意，“谁要你当拉拉队，别捣乱！”他飞快地把卷子胡乱塞进书包。


    也顾不上整理，拉链都没拉好，就急吼吼地朝着沈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连膝盖的疼痛都忘了。


    学校图书馆位于一栋相对僻静的老楼里。傍晚时分，人已经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自习区埋头看书。


    高大的书架投下深邃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沉静气味，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沈彦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一个双人位。他选了最里面的位置，背对着大部分自习区，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书，旁边放着他那个蓝色水杯。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落在他身上，给他清冷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凌曜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立刻引来几道不满的视线。


    他赶紧放轻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狂跳的心脏，才小心翼翼地蹭到沈彦对面的座位，慢慢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沈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竞赛书的空白处快速演算着什么，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沙沙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题目。


    凌曜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38分卷子，小心翼翼地抚平，推到桌子中间，又拿出笔和崭新的草稿本。


    做完这一切，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沈彦，等待着“指点”的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彦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那张推到面前的、散发着“学渣气息”的卷子视若无睹。


    图书馆里安静得可怕。凌曜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沈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声音规律得像催眠曲，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如坐针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稿本的边缘。


    “那个……”凌曜终于忍不住，用气音小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大学霸……卷子……”


    沈彦的笔尖顿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凌曜脸上，随即又落到那张卷子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卷子的一角，像是捏着什么不洁之物，把它拖到自己面前。


    他垂眸，目光在那道凌曜指出的立体几何题上停留了大约五秒钟。凌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沈彦拿起自己的笔，没有用凌曜准备的草稿本，而是直接将卷子翻到背面空白处。他下笔很快，笔迹却依旧清晰工整。


    “辅助线。”沈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他头也没抬，只是在卷子背面空白处唰唰地画了一条清晰的虚线，连接了图形上的两个点。


    “证垂直。”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又在旁边标注了一个直角符号。


    凌曜赶紧伸长脖子去看，脑子却一片浆糊。


    “辅助线？哪里？为什么连这里？垂直？谁跟谁垂直？”沈彦的步骤跳跃得像是省略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从起点跨到了终点。他看得一头雾水，眉头紧紧皱起，努力想跟上思路。


    “然后呢？”凌曜小声追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茫然。


    沈彦笔尖没停，在辅助线旁边飞快地写下一个简洁的向量表达式。“向量积为零。”他的解释依旧吝啬到极致，仿佛这几个字就足以解释一切。


    凌曜盯着那个陌生的向量符号和后面那个“0”，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向量积？什么时候学的？！这跟垂直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像个迷失在数学丛林里的原始人，完全看不懂沈彦留下的高级路标。


    “呃……向量积是……什么意思？”凌曜硬着头皮，声音更小了。他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简直蠢透了，尤其是在沈彦面前。


    沈彦的笔尖再次顿住。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凌曜，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凌曜瞬间感觉自己被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愚蠢无所遁形。


    “课本，第七章，第三节。”他说完，低下头，继续在卷子上写下一个新的公式，仿佛在凌曜身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凌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火烧火燎。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数学课本，心里哀嚎：完了完了，丢大人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在沈彦强大的学霸气场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找到课本第七章第三节，对着向量积的定义和性质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他偷偷抬眼看向沈彦。


    沈彦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写着步骤。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思考的动作轻微颤动。


    他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真好看啊……凌曜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沈彦专注的样子，比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更……更吸引人。


    他完全忘记了眼前的题目，目光像被粘住了一样，贪婪地描绘着沈彦侧脸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抿着的、颜色偏淡的薄唇……


    就在凌曜看得入神的时候。


    沈彦的笔尖停住了，那流畅的书写轨迹骤然凝固在纸面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凌曜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沈彦没有抬头。


    他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凌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完了！又被抓包了！


    就在凌曜快要承受不住这死寂的压力，准备开口道歉或者直接落荒而逃时——


    “嗡……嗡……”


    凌曜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在极度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凌曜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捂口袋。他慌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跳动着“刘萧”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贱兮兮的狗头表情。


    【刘萧：人呢？真被冰山拐去图书馆了？还活着不？需不需要哥带人冲进去营救？[坏笑][狗头]】


    凌曜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做贼心虚般地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沈彦。


    沈彦依旧没有抬头，但凌曜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细微地收紧了一下。


    凌曜手肘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白天的狼狈，而此刻的心虚和难堪，比那伤口更让他如坐针毡。


    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脸颊烫得惊人，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他不敢再看沈彦，也不敢回刘萧的消息，只能迅速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裤兜最深处，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定时炸弹。然后，他死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草稿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去。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着沈彦的下一步反应。


    图书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头顶，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只能看到沈彦握笔的手停在纸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