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祈怜

作品:《骨惑

    魏云弥开始疏远我了。


    自从那天在家里,我那句“幸好我们都是女生”的言外之意被她敏锐捕捉,她便不再在午休或课间来找我。偷偷传给她的纸条、发出的短信全都石沉大海,拨出的电话永远忙音。


    课堂上她因玩笑爆发笑声时,不会再不经意回头与我对视;拐角擦肩而过,再没有指尖相触的微麻;分享零食时,她会不动声色避开我的手,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的朋友圈更新了和孟逸月去音乐节的合照。照片里她搂着孟逸月的肩,嘴角挂着那种曾只对我展露的、漾着单边酒窝的笑。我蜷在教室最后一排,手心攥着下午场《情书》的票根,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这是我自找的——是我故作迟钝地推开她,用“幸好都是女孩”当幌子,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偏爱,却不敢承担爱的重量。


    可当她真的收回所有注视,真的选择与我形同陌路,我才惊觉:我宁愿她用扭曲的方式爱我,也不愿看她对别人展露半分温柔。


    我试着在早操散场的人潮里堵她,在她独自去卫生间时追上去,甚至晚自习后偷偷跟在她身后。可她的脚步总像生了风,宁愿独自搭乘末班车,也不肯与我同行。


    昏暗的路灯下,风声卷着我的影子,一步步丈量与她的距离,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


    蓬勃的委屈与愤怒在心底打结,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追上她、抱紧她。想念她温热的怀抱,柔软的发丝,还有那股早已消散在被褥里的白茶香——可我仍每晚抱着她躺过的枕头入睡,诡异的独占欲与毁灭欲正一点点吞噬我。


    我开始夜不能寐,每晚翻着我们的聊天记录到天明:


    “不是小气,是想找个理由见你。”


    “晚自习吃不吃红豆面包?”


    “繁郁,我好想你。”


    ……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剜得心口淌血。我反复检讨,究竟哪步走错,才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直到精神在昼夜颠倒中摇摇欲坠。


    高中生活朝五晚十一,晚自习最难熬。魏云弥就坐在斜前方四排,背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盯着她垂落的发梢,思绪总飘回那些共度的时光:栖霞屿的海,台风夜的吻,除夕温泉里她落在我脊椎上的温度。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碎在风里的泡影。


    她凭什么能心安理得与别人谈笑风生?凭什么我被争执折磨得像个疯子,她却能毫无负担地转身就走?


    数学试卷上的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我机械地填着选择题,脑海里反复回响她最后那句话:“我宁愿我们是两个男生。”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心脏。我懂她的意思——若我们是异性,或是两个男生,关系便不会被轻易归为“闺蜜情”,我也没了逃避的借口。


    可我们偏偏是两个女生。


    社会对女生的“亲密”习以为常,甚至乐见其成。牵手、拥抱、同睡一张床,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感情好。没人多想,没人质疑。这曾是便利,如今却成了我最深的痛点。


    “繁郁。”前桌推了推我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才发现笔尖已戳破试卷,墨水晕开一大片。眼眶发烫,我慌忙低头:“没事,只是有点累。”


    她欲言又止地递来纸巾,我这才惊觉眼泪早已砸在卷面上。


    下课铃响,我逃也似的冲出教室。走廊的冷风扑来,吹散眼底的湿热。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模糊的灯光,一股巨大的孤独突然将我淹没。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跳骤然失控。魏云弥从我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身上飘着淡淡的柑橘香——那是孟逸月最近常用的香水。


    我喉咙发紧,几乎要喊出她的名字,却在最后一刻死死咬住嘴唇。


    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像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在她疏远的日子里,我才看清一个残忍的事实:魏云弥可以没有繁郁,可繁郁不能没有魏云弥。


    一个人穿过悲喜不叫勇敢,我想要的,不过是远方的风再捎来一点故人的消息。


    春天本该是春光和煦、万物和鸣,我却像一个丧失了鲜活的的行尸走肉。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空无一人。这个曾经承载着我和魏云弥无数回忆的秘密基地,如今蒙着旧时光沉寂的蛛网。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监狱栏般的阴影。


    全身镜前的我,眼袋比下巴还尖,仿佛被抽离灵魂吸干精神气没有生命力的骷髅。


    我颤抖着解开校服拉链,掀开衣角——肋骨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嶙峋的小腹凹如残月深壑,整个人就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标本。


    明明才十几岁,身上却莫名地让人看出了难以形容的衰败,像一株早就坏了根的花朵,从内到外,都是腐朽的气息。


    命运是我的肋骨,她卡在我的痛处。


    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我按下快门。


    咔嚓。


    照片里的我丑陋又病态,可这正是魏云弥曾经痴迷的样子。


    雪花吊坠手机链随着发颤的手,一遍遍砸在指尖,凉得刺骨。恍惚间想起那个冬天,她把链子缠在我手机上,笑着说:“我们的雪花会比新年烟火来得更早。”


    眼泪无声滑落,沉默在死寂中发酵。凉风拂过额头,刺痛双眼,也撞碎了喉咙里的哽咽。泪眼朦胧间我点开聊天窗口,哆哆嗦嗦按下发送键——


    “你看,我比以前更瘦了。”


    “这样……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消息发出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可撤回已来不及。屏幕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我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既期待又恐惧。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魏云弥没有回复。


    繁郁,你真卑劣。我在心里唾弃自己。


    除了用自虐吸引她的注意,你还会什么?


    明明是你先推开她,现在又装什么委屈深情?


    我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镜中的自己像个可笑的幽灵,肋骨在单薄的校服下若隐若现。


    我缓缓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


    空灵的悲伤与堕落的颓靡在血管里游走。学习、睡眠、吃饭,这些简单的事都被情绪搅得支离破碎,往复的内耗像点燃的创伤,把我折磨得麻木不仁。


    午夜梦回,我终于见到了魏云弥。她宛若暗夜里翩然的魂体,借着月光穿上蕾丝纱裙,长发披散在如月光般如玉的脸庞。


    她轻轻地掀开薄杯的一角,如幽灵般钻到我的怀里,咬上我的喉结,吻在我的耳垂——那触感冰凉如水滴,在我耳边低诉,16岁的她究竟有多喜欢我。


    我像是被鬼压床,明明想回应,想诉说悔恨,连日来被疏远折磨得心力憔悴身心俱疲的身体却被梦魇制裁动弹不得。


    爱意在相拥中融化,流淌,滴落,犹如腥甜浪漫的木马在八音盒里转圈,连腐烂沉沦都带着安心的沉醉。


    梦将醒时,熟悉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带着窒息的隐痛:


    “繁郁,所以性别是我们的枷锁吗?”


    惊醒,虚无,怅然若失。


    眼角还带着点点湿意,视野里一片模糊,唯余从窗帘渗漏的月光诉说着清冷的真实。骨头里传来酸感,像是离开世界之前,肾上腺素给我的最后一点欢愉。


    雨下得很大。


    我站在魏云弥家门口的水泥地上,像一具肃穆的而没有生气的塑像。校服被雨水浸透,湿淋淋地黏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茧。


    魏云弥撑着伞站在台阶上,隔着雨幕看着我,眼神比雨水更冷。


    “繁郁,起来。”


    我摇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眼泪砸在地上。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迈开矜贵的步子站到我面前。


    “魏云弥,”我哽咽着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玉。


    “我错了,求原谅我,别不要我……”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我没法忍受她不再注视我,没法忍受她对别人展露笑颜,没法忍受她与别人在我眼前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


    若能留住她,友情和爱情都随她定。我不要顾虑和后患了,我只要她。


    魏云弥没动,任由我拉着她的手贴上脸颊。我的皮肤滚烫,她的掌心却依旧冰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问。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在乞讨。


    曾经的繁郁,宁愿饿到晕倒也不肯接受别人的面包,宁愿被所有人孤立也不愿低头讨好。


    可现在,我站在雨里,像条被抛弃的狗,祈求主人施舍一点爱意。


    魏云弥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抹去一滴眼泪。


    “繁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叹息。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我仰头看她,雨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


    她沉默了很久。


    雨声嘈杂,我的心跳却震耳欲聋。


    终于,她倾斜伞面,遮住了我头顶的雨。


    “起来,地上凉。”她的声音软了几分。


    我没动,固执地攥着她的手腕。


    “你还要我吗?”


    魏云弥的睫毛颤了颤,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要。”


    她终于妥协,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的膝盖已经冻得发僵,踉跄着跌进她怀里。她的体温透过湿透的校服传来,我终于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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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声大哭。


    “别哭了,我在这里。”她轻轻拍打我的背。


    我抱紧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像寒夜里唯一能护住的火种。


    魏云弥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真是败给你了。”


    我知道,这不是情话,而是认输。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看我腐烂。


    湿漉漉的脚印在别墅光亮的地砖上拖出痕迹,像不速之客留下的污渍。


    魏云弥面无表情地把毛巾扔给我,我狼狈得像只丧家犬。冰冷的雨水混着眼泪黏在脸上,毛巾滑落时我没捡,只是眨着模糊的眼,拉过她的手贴上脸颊,仿佛这样就能融化我们之间的坚冰。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幻觉。此刻她唇抿成直线,居高临下地用我最害怕的冰冷眼神盯着我。


    她真的原谅了吗?还是仅仅出于怜悯?


    水迹顺着发梢滴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攥紧她的手指,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魏云弥……”


    “脱衣服。”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湿透的校服下摆。魏云弥的眼神太过陌生,那种带着审视般、近乎冷酷地打量我骨骼的目光,让我不敢违抗。


    “什么?”


    “我说,脱衣服。”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手指顺着我的脸颊划过下颚线,“你不是想让我看你有多瘦吗?”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滩水洼。我的指尖颤抖着解开校服纽扣,一颗,两颗……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让我想起蜕皮的蛇。


    当最后一件衣物滑落时,我站在她面前像具被剥去伪装的骷髅。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腰侧的凹陷能盛下一汪月光。


    魏云弥的视线像X光般扫过,最后停在我突出的腕骨上——那里还缠着那根红绳,勒出的红痕已经发紫。


    “满意了?”她的声音突然哑了,“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指尖突然狠狠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


    “繁郁,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她的眼睛红得吓人,“用自虐?用眼泪?还是用你这具连自己都不爱惜的残破身体?”


    我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走了……我……”


    “所以?你就趁放学偷偷跟踪我?”她打断我,眼神锋利得像刀,“在雨天站在我家门口博取同情和原谅?为了让我理你,你就这样糟蹋自己?”


    “繁郁,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她还会对我笑的日子。我想告诉她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把我们的关系当成可以随时抽身的游戏。


    可我说不出口。


    “有用不是吗?”我的笑声像是从肺部撕扯出来的。


    魏云弥的手在发抖,她的目光落在我突出的肋骨上,那里还留着吵架当晚她咬出的浅痕。她突然把我按在沙发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样子。”


    “明明心里有千万句话,却什么都不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宁愿躲在暗处偷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到我面前。”


    “繁郁,你真是个懦夫。”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我猛地抬头,对上她愤怒的眼睛。


    “我不是懦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说出来啊!”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说你后悔了,说你不想失去我,说你他妈的爱我!”


    我被她吼得愣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我爱你。”我哽咽着,“我不想失去你。”


    魏云弥的表情瞬间软化。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像是在平复情绪。


    “那为什么……”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为什么要说‘幸好我们都是女生’?”


    我抹了把眼泪,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因为害怕。害怕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害怕你会因为压力离开我,害怕……害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魏云弥突然笑了,那个笑容疲惫又释然:“繁郁,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把我当成可以随时舍弃的‘朋友’。”


    她伸手擦掉我的眼泪,指尖冰凉:“爱就是爱,哪有什么幸好不幸好?”


    我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魏云弥猛地抽回手,转身决绝地走向浴室。水声响起时,我瘫坐在地上,像被抽走所有骨头的傀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