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作品:《双玉》 2017年11月
长宁市已经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地皆是银装素裹的模样,大家早已习惯,寒风无情扑打着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大家只能带上帽子,整个头都缩进羽绒服的帽子中。
天早早地就黑了,长宁一中的学生吃过晚饭以后坐在教室中等待着晚自习的来临,铃声响起,吵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了下来,教导主任蒋建国在几个教室中来往巡查,一张国字脸上写满了严肃。
高三了,下个学期六月份就是高考,可这些学生丝毫没有危机感,晚自习让他们学习,没想到好几个人在哪里讲话聊天,如此蒋建国只能在外面守着他们。
有了他再外面镇守,班上的同学开始安静下来,教室中沙沙的写字声中穿插着几道小声的聊天声,彻底安静下来是不可能的,总有人抓着间隙开始讲话。
这个环境实在是太催眠了,温霜趴在桌子上没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又开始做梦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一年来第几次做梦了,每一次梦到的还都是同样的场景,温霜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屋子逼仄狭窄,堆满了杂物,好像刚刚下完了雨,空气闷热潮湿,让人难以喘不过气,温霜挣扎着想要将窗户打开,抬头一看,整个房间只有正前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才有一个方形的小口,书本大小,已经不能算是窗户了,更像是个通风口。
通过那个小口她能看见一个桂花树,上面挂着一个金黄色的铜铃,风正在吹动,空灵的风铃声就传到了温霜的耳朵中。
这个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温霜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环境,她想要站起身离开,才一撑起上身,下半身如同灌了千斤的铁一样动不了分毫。
温霜低下头,率先引入眼帘的是自己几乎不蔽体的衣衫脖子上的锁链还有自己萎缩到不正常的双腿,她惊慌不知所措,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
自己变成残疾了。
她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缓缓地爬下了床,一步步往前,在门口的两个碗面前停了下来。
那两个碗很破旧了,碗口还有好几个豁口,里面有剩饭还有水,这更像是狗碗,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没等温霜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低着头开始喝里面的水了。
碗中的水甚至算不上干净,也没有很多,自己想要喝到水整个头只能埋在碗中,伸出舌头一下又一下的舔着。
温霜心中大惊,屈辱感爬遍全身,心中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是羞的,是愤怒的,还有耻辱,这如同猪狗般吃东西的模样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的。
她很想站起身,将面前这两个碗很狠踢开,以此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可是她做不到,只能像以往的每一次看着“自己”将碗中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
梦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前方一直紧锁的大门似乎传来了松动,是钥匙插入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外面,他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只能感觉到他中等身形,他一出现,“自己”就控制不住的颤抖,从心底深处冒出的恐惧,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逃离,可因为害怕,她一下都动不了,她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刻进了灵魂深处。
她逃不开,只能看着男人那双大手缓慢地落在她的脑袋上,像是拍皮球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乖孩子。
温霜猛地睁开眼睛,正巧对上了一双黑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没想到她会睁开,也感觉到了她眼神中还未消退的恐惧,猛地一惊,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教室更安静了,刚才还有写字的沙沙以及寥寥的几句聊天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大家的眼睛全部向温霜看过来。
温霜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梦中,那股深入灵魂的恐惧并未因为梦醒的原因而消退,她的五感仿佛还跟随着梦中那个人的情感,畏惧,瑟缩,绝望,多种情绪交杂在了一起,温霜额间冒出了细密的薄汗。
肩膀被人拍了拍,还伴随着呼唤声,温霜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没有反应过来,猛然穿出声音,她吓到了,下意识拿起自己手中的东西摔了过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响,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所有人屏住呼吸,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自己前桌顾心怡略带担忧的目光看来,温霜才从噩梦中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转头看清自己打的是谁后更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己打的居然是教导主任蒋建国,温霜无措的站起来,低声说着对不起。
蒋建国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侧脸,心中无奈地想这姑娘力气还挺大的。
他本来在外面巡查,看着学生们自觉复习心中欣慰油然而生,可走到一班时透过窗户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角落中睡的正香的某个学生,蒋建国怒不可遏地走了进去。
现在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离高考还有多久,前途未来还明朗,心怎么就那么大,睡的那么香,蒋建国气急想要将这位同学叫起来,可看到那人的脸是有泄了气,大声怒喝的话停留在了嘴里。
睡觉的正是他们长宁一中的金疙瘩,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十六岁就读到了高三,高中期间更是拿到了化学数学等全国竞赛的金奖,光是凭借着这两个奖项已经保送了华清大学数学系,这样的履历看的人眼睛发红。
本来她应该在两年前就离开读大学,只是可惜运气不太好,两年前检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这两年一直休学在家,听说一年前心脏移植成功又修养了一年才重新回到学校。
病好了以后她也不需要继续呆在学校读书,对于这种优秀的学生学校是能够给予优待的,她只需要在家休养,等到六月份拿到毕业证就算是修满了高中课程,等到九月份开学就行,可是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说要重新入学,参加高考,老师问她为什么,她只简单回答一句话。
不喜欢数学。
就这样拒绝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学校派出的老师是一波接着一波,希望她认真考虑,这种关乎人生大事是马虎不得的,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可学校派出的老师一波接着一波,全都无功而返,她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又是个病人,大家也不好将逼得太近,也同意她回到学校。
曾经有老师问她,既然不喜欢数学,那她喜欢什么,又或者想考哪个学校,老师也能帮着参考。
温霜想了很久,就在大家以为她会说出来的时候,她只回答四个字:“没有想好。”
这四个字险些让老师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大家都被她的任性所惊诧甚至还带着愤怒,大家相劝,可她又是一位病人,温霜的家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只能将选择权留给她自己。
温霜没有让人失望,哪怕是休学了两年,各科成绩依旧接近于满分,用实力捍卫自己全校第一名的地位,让大家望尘莫及,如此,学校领导也就更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种成绩出去,全国高校也是随便挑,还不如随孩子自己的心意。
对于好学生,特别是这种近乎妖孽的好学生,老师的包容心如同大海,蒋建国脸上常挂的严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亲切的关心,脸上带着的是温和的微笑,眼尾上扬,露出深深的皱纹。
他柔声道:“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一班的学生被他这温柔的声音恶寒的全身发麻,脑子中回荡却是他每日早读怒气冲冲闯进教室,怒骂他们没一点精气神的模样,读书和幼猫叫一样。
老师,你这么双标真的好吗?
蒋建国亲和的声音让温霜放下了心中的紧张,逐渐放松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说了没有,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温霜近乎逆天的智商,也收走了她爱笑社交的能力,这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借住在亲戚家有关,在几个家庭中转辗,上个月住在这个姑姑家,下个月又住在那个舅舅家,长期以来寄人篱下的生活逐渐让温霜变得少言寡语,像个贝壳一样所在自己的壳中,没有一丝探索外界的想法。
蒋建国又安慰了几句,温霜点了点头,破天荒提出了自己想要提前离校的想法,蒋建国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并叮嘱她回家小心一点。
温霜点头,收拾自己的书包离开。
外面的雪小了不少,教室外也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温霜从书包中拿出伞撑开,迎面而来的两个学生对她投来怪异的目光。
温霜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北方,天气寒冷,雪并没有像南方那么容易化,北方人出门也不撑伞,任由雪飘落在自己身上,等到了室内抖一抖就全部掉了。
她慢慢地往前走,脚踩在雪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回头路一看,诺大的雪地中只有她的一排脚印,就这么走出了学校,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温霜!温霜!”
温霜转头一看,向自己跑来的正是她的前桌顾心怡。
顾心怡是个很热情可爱活泼的女孩子,还很话唠,硬生生让温霜这个不爱和人交往,性格淡漠的人也和她熟了起来,温霜撑着伞在原地等她,顾心怡跑到她的伞内,看着头顶上的伞,笑道:“你还挺讲究的。”
温霜嘴角也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怕雪落在身上。”
顾心怡自来熟惯了,很快就和温霜聊了起来,两人公交是有一段同路的,正想往公交站走,温霜却说自己先不回家,顾心怡下意识问她去哪?
温霜也没有隐瞒,她也没有什么地方要去的,就是沿着街上随便走走,然后贴一些寻人启事。
她的姐姐叶心已经失踪十二年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丝动静,家里找的也放弃了,只有她还在坚持,经常往外地走走,每去一个地方就会在大家上粘贴寻人启示,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了习惯。
顾心怡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跟着温霜走:“你姐姐失踪了。”
温霜点了点头,一只手在自己书包后面开了个口,伸到了里面摸到了那厚厚的一叠纸,心情又沉了下去。
顾心怡看时间还早,干脆就和温霜一起去街上贴寻人启示,温霜拿了一些给她,又给她一卷胶带,顾心怡看着纸上的黑白照片,下意识地说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温霜点了点头,边在纸上四角贴上胶带,边说道:“是啊,我姐姐可好的,不过她走失已经十二年了,现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了。”
她舅妈前两年又给舅舅添了个小姑娘,自己舅舅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早就将这个走失的女儿忘在了脑后,外公外婆这两年也退休了,在家里含饴弄孙,日子不要太舒服,也放弃了寻找叶心,家里面似乎只有她还有她的母亲叶莲在坚持寻找。
哪怕是希望渺茫,可温霜依旧是不愿意放弃。
他们在街上的广告墙上贴着,上面陆陆续续贴了很多招聘广告,温霜看都没有看一眼,沿着路边寻走着。
这条街的小商小贩很多,天气寒冷就只能关上门,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透射出来,似乎还能听见大家闹哄的声音,这些声音给大家带来了一丝安心。
温霜在街上走了很久,手脚都快冻麻了,她想今天差不多了,应该回家了,转头正想叫顾心怡离开,不曾想边上的巷子中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响,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温霜的侧脸,她下意识摸了摸,低头一看,鲜红色血液就这么出现在了温霜的手指上。
她转过头,一个人仰倒在雪地中,鲜血与白色的脑浆缓缓从她脑袋后流出,氤氲了白色的雪地,成了一朵及其艳丽的鲜花,红到几乎灼穿了人的眼睛,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她,让人心中头皮发麻。
温霜下意识抬头看去,两栋房子间隙间露出长方形深蓝色的天空,一个头伸出来往下看了一眼,察觉到温霜的目光以后快速缩了回去。
雪花飘扬,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